听她话语条理分明,观她行动临危不乱,白若梨倒有些敬佩,心中暗道:若是我早生个百年,和她或许会成为朋友,她也不至于悬梁自尽了。但转念一想:一切早有定数,倒是我矫情了。
梅三娘却兀自说道,“我这辈子活着的时间一共才不过二十几年,死了的时间却足足百年。我活着的时候,以为被张郎抛弃是耻辱,是悲惨;死了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耻辱,什么才是悲惨。其实,我不恨张郎始乱终弃,不恨李小姐横刀夺爱,也不恨陌离百年来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更不恨今日众位将我困于此处。”
听她如此说,白若梨大惊,心中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白砚却大声喝道,“阿墨,快回来,危险,快点回来!”
“是,师父!”墨飞应道,急忙飞身后退,来到白砚身后。
白砚和墨飞这一对,不光占了断袖这一条,连师徒**这条也是占了的。也正因这两点,他们当初才不容于世,逼不得已去了鬼界当差。
这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如今断袖已不被世所不容,**虽被不耻也不会被追杀,他们若是找个深山荒野,倒也可过上清闲的日子。但是,他们毕竟是在那个时候就已入了鬼界,没的选了。
果然,那梅三娘突然笑了,笑的十分灿烂。
只听她说,“活着被约束,死了也不得自由,倒不如灰飞烟灭,虽拼了个魂飞魄散,却也落得个干干净净。”
话音刚落,她身上突然燃起熊熊大火,红色的莲花火焰很快就包裹住了她的下半身,火光映的她的脸越发的明媚。
“红莲业火?”白若梨大惊。
“怎么可能是红莲业火?”连一众鬼差也觉得不可思议。
梅三娘却笑了起来,笑的十分癫狂,“一百年了,朝夕相对,我梅三娘再不济,也该从陌离那得到点什么吧?”
这话说的虽突兀,但却不难理解。
陌离鬼君虽行事有那么几分荒唐,但从未听说哪个女人能在他身边待到一年。梅三娘既然能待了整整一百年,想必对陌离也是极其特别的。
火焰还在燃烧,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梅三娘已然是化作一堆灰白的骨灰,风一吹就没了。
白若梨笑道,“倒是我孤陋寡闻了。白活了这二十年,我竟不知原来陌离鬼君喜欢听曲到了这般境地,需要朝夕相对,还需要给她红莲业火。”
白砚亦是轻笑,“七小姐真会说笑!谁知她是不是偷出来的呢?我家鬼君向来喜欢听曲,她又唱的这般好,自然是起了爱才之心。”
“爱才之心?”白若梨挑眉,自是不信的。心中暗道:怕不是爱美之心吧?
白砚却又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家鬼君如今二万七千六百余岁,别说是当皇子的时候,就连统领鬼界这五千年来也未曾娶过一位君后,甚至连妃子也没纳过一位。我们诺大一个鬼界,连一位皇子或公主都是没有的。”
这话固然是鬼君的秘辛,但五界也是都知晓的,更有好事者暗中揣测陌离鬼君亦是个断袖。
不过,这种时候说这种话,白砚的意思无非是在为自家鬼君开脱了。陌离鬼君和梅三娘一个未娶一个未嫁,就算真有什么,也不过一桩风月罢了,风月里发生的事实在算不得大事。
如此这般,陌离鬼君再怎么荒唐,也还是赢得了个风雅的情圣名头。
梅三娘灰飞烟灭了,白若梨也勉强算完了任务,抱拳行礼,然后转身离去。
白砚与墨飞相视一眼,也是无话,带着众鬼差回了鬼界。
鬼界,忘川。
鬼界的天,没有日月星辰,黑漆漆的,空洞而且压抑。
各种颜色的鬼魂四处游荡,伴随着幽幽鬼火,绮丽而且诡秘。
一条河横亘在焦黑的土地上。那河叫做忘川,河水是黑色的,望不到边际,河中充斥着黑色烟雾状的恶鬼和森森白骨。
河岸边长满了彼岸花,殷红的颜色,就像是鲜血染红的。
忘川上有架桥,叫做奈何桥。青石板铺成的石桥,上面布满了青黑色的苔藓。
桥下有块一人高的大石头,字迹斑斑,正是三生石。
忘川河畔,奈何桥边,三生石旁,彼岸花海。荆钗布裙的年轻女子席地而坐,脚边放了只装汤的青色旧陶罐,左手拿了汤碗,右手持了汤匙。
将最后一个鬼魂送走,女子放了碗和匙,拍了拍手,抬起一张苍白却貌美的脸,冲着桥上的人说道,“阿离,你这又是何苦呢?既然喜欢她,干嘛还要下杀令呢?”
奈何桥上站了名三十岁左右的人,白面无须,长的颇英武不凡,负手而立,望着远方。
闻言,那人回首,俯身低头,苦笑道,“梦梦,你不懂。我是鬼君,代表的是鬼界!鬼界不能让旁人看了笑话,我不能出这样的差错!”
原来,那人竟是鬼君陌离。
那女子撇嘴挑眉,骂道,“放屁!哪个混蛋告诉你的?照你这么说,你们家那些个老祖宗都没心爱之人?那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梦梦,”陌离颇无可奈何地唤道,接着又说,“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那女子冷哼,“什么意思?我好歹也活了两万七千六百多岁,鬼界众人都恭恭敬敬唤我一声孟婆,你说我想法简单,是嘲笑于我不成?”
陌离摇头,“我哪里会嘲笑你啊?你比我还长了几岁,按照辈分我该叫你一声表姐的。”
原来,那女子竟是孟婆,孟非梦。
孟非梦似乎很满意陌离的这一声表姐,竟还扬起一抹笑容来,淡淡道,“如今这鬼界之中,只有你我二人是血脉至亲。你唤我一声表姐,我也就是你的长辈。作为长辈,我不希望你做出日后让自己后悔的事!”
陌离却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