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鲁细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耸肩,作轻松状,“可不就是那张弓嘛。你不是知道的嘛,我们家祖传的。上次你还问我是不是丢了,从来不见我用,这回就拿出来让你开开眼!”
“呦!”八两金笑,“那感情好!恁多年没拿出来,也不怕长毛喽,不知道的还以为丢了呢!可快给咱们长长眼,这辈子都没见过那样的稀罕物件呢!”
八两金是地地道道的京都人,时不时就会甩出几句京都城里头的方言来,说出的话也不是很顺耳,但从她口中出来却是十分好听。
听八两金这样说那张弓,小才这孩子也上了心,好奇地问道,“鲁叔,到底是张什么样的弓啊?金姐打心底里认为是宝贝的东西可不多啊!”
韩飞燕只是笑笑并不言语,显然老鲁这张弓的存在他是知道的。毕竟,他是封士总教头,手下所有人的绝招底牌之类的,他都了如指掌。
甘宝单手把玩着竹笛,一副对此漠不关心的样子,不过偶尔瞥过去的目光却带着好奇和探究。
八两金嚷嚷道,“我说,快拿出来呀!都等着你那!”
老鲁呵呵笑,从腰间取下来一枚乌黑的虎形玉佩。他把玉佩往空中一抛,那玉佩迎风而长,变作一张人高的大弓。
那弓漆黑如墨、光滑铮亮,弓身上雕刻着一只同那玉佩一般形状的下山猛虎,弓弦的位置却是空的。
人高的大弓,白若梨从来没有见过有谁使用过,也实在无法想象那弓被拉满时是怎样震撼人心的景象。
八两金望着那弓,目光中的惊艳怎么藏也藏不住。
那张弓,她此番是第一次见,却不单单只是第一次听说。
在她们家那常年晦暗阴冷的祠堂里,那些她尊敬的长辈不止一次带着艳羡与渴望提起这张弓,那语气里的自豪她想她这辈子就算是死也不会忘记。
她想看看那张弓,尽管她知道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那张弓现在有个强大的像英雄一样的主人,在她的有生之年里面,那弓可能都没有用武之地。但,她还是想要看看,亲眼去看看,看看它会再次创造怎样的辉煌;想要摸摸,亲手去摸摸,摸摸它上面是否还残留那些狰狞凶兽已经干涸的血迹。那些渴望在日复一日的成长中变成了深入骨髓的向往,那向往让她不畏惧死亡。
八两金心里有个秘密,属于每个金家下任家主继承人口耳相传的秘密,这个世界只有她同父亲知道的秘密。八两金没有打算把那个秘密告诉任何人,那是属于她的荣耀,她愿意为之而死,她毫无畏惧,她甘之如饴。
八两金想,若是她今天真的为了那个秘密而死,那么她将成为整个金家的英雄,他的家人也将以她为荣。
八两金的脸上出现了和叶夫人之前一样的疯狂,那种病态的偏执让人心惊,可是此刻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八两金说,“我有办法,可以多添上三箭的机会!”
“鲁叔自己可以射出六箭,再加上金姐的三箭,一共就有九箭了?那我们岂不是赢定了吗?”小才显得很高兴。
老鲁皱眉,“阿金,别闹,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没有胡闹!”八两金瞪他,半真半假地说道,“这是我们家族的秘术,可以让弓箭啊鞭子啊刀枪啊都更加厉害!”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觉得,这算是个不错的辅助功能吧!”
“那为什么从未见你用过?”
“你的弓不也从未用过?”
“我的弓是家族传承,不能轻易世人。”
“我的也是家族传承!”
“胡说八道!”
“与你无关!”
似乎,这两人已经习惯了不欢而散。这般激烈地谈论过后,竟然还能如没事人般安静相处,换作旁人怕是做不到的。
韩飞燕看了看老鲁,又转过头去看了看八两金,目光闪烁,也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内情。他说,“若是他们真的能同时命中九箭,花君后可有方法将这九婴彻底封印起来?”
白若梨愣了一下,这样的结果与她预想的不大一样,不过幸好是好的方面,也算是莫大的安慰吧。
本是打算用那个禁术的,如今却只需要找到个连九婴也破不了的封印就好。白若梨突然觉得,或许,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重要,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了不起。她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世界,却发现这世间可能并不需要她。
白若梨记得,很多年以前,她年轻而且理智,对待世间所有的人和事,从来都是听之任之。那是她最纯粹的一段时光。可能在别人眼里有些冷漠无情,但心里却是慈悲的。那时候她年轻气盛,骄傲的像是一只孔雀。
后来,是从那届新弟子入门开始吧。她爱上了一个人也恨过了一个人,她站的位置越来越高,她失去的也越来越多,她肩负的重任几乎将她压垮。于是,她开始害怕失去。她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以为自己的心变得柔软多情。其实,她不是,她只是把冷漠自大包裹在温和博爱之下,她骨子里是真正的无情。
几乎只是想了一下,白若梨就找到了最好的方法,于是她笑了,“我的剑还缺一只属于我的剑灵。”
在没有月光且下着暴雨的夜晚,年轻的女子拄剑而立,剑身折射出灿烂的银芒,映着她皎好的面庞。她的长发凌乱地糊在了脸上,身上的黑色熊皮长毛衣物被打湿粘结成球状,柔弱的让人心疼。暗红的血液被雨水冲刷而下,在她的脚下蜿蜒,早已分不出是她自己的还是九婴的,又好像是无坚不摧。
很多年以后,当年意气风发的封士们都垂垂老矣,还是总会想起这个夜晚,想起这个狼狈、柔弱却又坚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