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士武确实没有像他父亲所想象的那般神情欢快、粲然微笑,那这种凝重的表情只有在他丢了亲妹妹齐玉时才会如此。“娘亲一直守着诺,她睡了四天了。”
看着自己儿子忧郁的脸色,齐孝忠心知不妙,而此前他也清晰的记得自己在中箭刹那,猝不及防的瞬间感到自身有股力量保护着他没有被毒箭刺穿心脏。听罢此言,齐孝忠急忙奔向妻子的帐篷。
温暖的帐篷,妻子的睡榻上拥着好些被褥,一个娇小的婴孩儿侧面熟睡在其中,面色苍白的可怕。齐田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的女儿,生怕一眨眼孩子就会消失不见一般,她心疼的拉着她的小手,感受着她并不太温暖的手掌。
“夫人,诺儿她······”齐孝忠只着一件单衣跑来,儿子急匆匆的将披风给他披上他也全然不觉,“她怎么样了?”
齐孝忠看看女儿看看妻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上前查看女儿还是先听妻子的回话。眼见妻子通红着双眼转向自己,他猛地向前一步,将耳朵侧过来趴在女儿小小的胸口,想要听听看她是否还有心跳。
“四天了······打从她挣扎着趴到你胸口后就一直这么昏睡着。”齐田蕊通红的眼眸中依旧泛着泪光,嗓音游离沙哑,“靳风说她累了,在自己休息,可是就这么一直睡着,不吃不喝的可怎么好?”
“自己休息?”齐孝忠也不敢太使劲儿压在诺的胸口倾听女儿的心跳,怕让女儿喘不过气来。但他的凌乱长发已经让诺不满的皱了皱鼻子,貌似刺痒了她的小脸,她微皱了一下鼻头,将脸使劲儿侧向被褥,避开父亲刺人的头发。
“嗯?”感到女儿蠕动了一下,齐孝忠惊得弹起来。
齐田蕊也看到女儿“不满”的神情,她急忙伸手摸摸女儿的小脸,看到女儿似有若无的给了他们夫妻一个微笑,她的心才终于放下来了。
“貌似夫君的头发让她很不舒服。”齐田蕊勉强露出来一个微笑,手指轻轻为夫君梳理头发。
“靳风呢?叫他来给看看。”
“不用了,他在你来之前就看过了。”齐田蕊起身为夫君披好披风,“芯儿,把早饭端过来吧。”接过芯儿端来的小米粥,齐田蕊小心的用勺子撇着米水送到女儿嘴边。
“娘,诺醒了没?”齐士武这半个月来练完功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妹妹的情况,而看着娘亲越来越忧郁的眼色,他便不再多言。
“麓哥,我妹妹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醒?”他的第二句问话也必然是冲着靳麓来的。只是齐田蕊尚且温柔的看看儿子,靳麓却是连看他都懒得看,一副明知故问的神色。
“武儿,天冷了,娘亲去看看临近村子的大姐,看她们给将士们做的冬衣怎么样了,你和麓儿还有你芯姨在家好好看着妹妹。”齐田蕊虽是一步也不愿离开自己的女儿,但作为将军夫人的她还有其他重要的事要去做,而且在军营里留下芯儿照看小齐诺也是妥当的。
“夫人,苗村离这里不近,还是让我陪您一起去吧。”芯儿看了小姐一眼,觉得这样做比较好,毕竟齐田蕊这段时间为了小姐寝食难安,可谓费尽心力。
“可是诺······”
“夫人不必担心,靳大夫也说小姐并无任何不妥,咱们尽快赶回来就是,就是要麻烦少爷和靳公子照顾小姐。”芯儿说着随齐田蕊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苗村收冬衣。
将军夫人的帐篷只剩下三个孩子,靳麓照常收拾他的草药器具,只是偶尔用眼角余光扫一眼躺在床榻上的小齐诺,还有那个少爷,让他不由得很是无奈。让他看着自己的妹妹,又不是用眼睛盯死那小婴孩儿,齐士武竟然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的死盯着自己的妹妹,怕是一眨眼妹妹就不见了一般。靳麓确实很难理解齐士武的做法,正中午吃饭的时候他都端着饭碗看着妹妹,碗都端到脸前才瞪大眼扒上两口。
至于嘛······靳麓心中感到莫名其妙,而他是体会不到齐士武之前丢过亲妹妹的心情的。
被褥中的小孩儿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身体,靳麓猛地拍了一下齐士武,“你在看什么?她动了。”
“嗯?”齐士武已经定格在小齐诺脸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自己的小身板,“怎么了?”看着靳麓伸手去抓妹妹的手腕,他紧张的把身子坐得更直了。
“没什么,只是身体有些发凉,刚才外面飘雪了。”靳麓说着给小齐诺又掖了一下被角,“你留在这里,我去多抱些炭火过来。”
齐士武点头,伸手抓过妹妹的小手,他本就体温偏高,这一下感觉自己抓到了个小冰球,他下意识的靠近了妹妹。小齐诺此时也仿佛觉察到自己周围有个热源,在无意识中蜷缩身子靠向哥哥。
等到靳风视察一圈回来,猛拍掉自己身上的积雪时,看到靳麓在若无其事的往火盆里加柴,齐士武热得满头大汗,怀里还抱着熟睡的诺。齐士武虽是热得恨不得头顶冒烟,连外衣都脱了,但也没有让靳麓停下加柴的意思,而在进来后不久,靳风也感觉到帐篷里的温度已经高的离谱,“麓儿,你有给这傻小子吃甘清丸吗?这样下去他会受不了的。”靳风看着齐士武涨红的脸庞,不禁好笑,这小子是出了名的怕热,而且内火大,就在这样的下雪天也能穿着单衣在雪地里练功,一副舍我其谁的英豪之气,现在竟是为了自己的小妹妹甘愿忍受炉火燥热。
“他有在不停喝水。”靳麓不冷不热的说着,完全不在乎齐士武的处境,只是眼角略微担心的看着齐诺。
靳风邪笑着将一颗药丸塞到齐士武嘴里,看他满腹不乐意,“这个是降低你体内温度的,不影响你为诺取暖。”听闻这个齐士武才将药丸吞下,看他谨慎小心的神情,再看看他怀里的小人儿,靳风难得的感到温馨,毕竟随军打仗这两年来,这种画面太过珍贵。小齐诺全然不似生病的样貌,只是她天生虚弱的身体惹人怜爱,她的一根小手指缠住哥哥的发丝,脸颊贴在哥哥的胸口,睡得那般安然,映着火光竟难得的有些红晕。
“这小家伙是在做什么美梦吧,睡了这么久······”靳风伸手去抓诺的小手腕,碰触到的瞬间就明白这俩小子这么做的原因,“这么害冷可不是好兆头。”总不能一到冬天就把她塞到体热的男人怀里,哪怕是自己的哥哥也不好吧,得想个法子给她调理。
转回头看到自己的得意弟子又在屋里的药橱前忙活着什么,走近一看不禁哑然失笑,“看样子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我想到的你都已经在做了。”靳风看着爱徒在没有他提点的情况下开始给小姐准备驱寒的草药不禁欣慰,同时还有点儿失落,他默默地抓过桌上的一个看似药包的东西,喃喃自语着:“怕是再过不久你就可以自行出师了。”
“磅”······这一声巨响吓得齐士武猛地跳了起来,条件反射般的抱着妹妹就想往外冲,再回头看时靳风师徒俩被炸得面色乌黑,靳风的头发都烧没了一半,他还在拼命扑打身上的火苗。靳麓则是鄙视的看了一眼师傅,挥手若无其事的拍拍身上被炸糊的草药。
“你个小兔崽子在做炸药吗?”靳风气恼的跳脚怒骂,“你是想炸死师傅啊,你个不孝子······”
这一声惊天巨响将帐篷的顶都炸出了一个洞,营里的官兵手执枪剑冲了过来。
“这是我给小姐做的药包,暖手用的,还没做好······”靳麓实在是不堪被误解,见里里外外围了这么多人,只能开口辩解。
“你这是药包还是炸药啊······万一小姐受伤怎么办?”靳风恼羞成怒,想着自己平日里在军营“耀武扬威”的做派,这会儿竟如此狼狈的被大家围在其中看热闹就越发生气。
“还没做好呢,谁叫你拿起来乱捏。”
“你还有理了!”靳风气得脸上五官都扭曲了,即使是满脸的乌黑也能感觉出来他是真的生气了,眼见他随手抄起来药槌儿就要揍自己的徒弟,那些看笑话的官兵急忙抓住他那“飘逸”的长衫,连拖带抱的拦着他做出杀人的举动。直到这时才有人发现他们的少爷还身着单衣的站在雪地里,怀里还抱着小姐。
“少爷,别着凉。”
齐士武终于将视线转回到妹妹身上,哪知看着她皱眉蹙鼻的神情他才明白小齐诺是闻到了周围空气中弥漫着硝石的气味儿,皱眉间转向自己的胸口,手指又多缠了几根头发,继续睡了。
抱着妹妹回到自己和靳麓的帐篷,齐士武才开始慢慢回味刚才那搞笑的一幕,要不是担心父亲的雷霆之怒吓醒小齐诺,他一定会跟过去看他们师徒俩互掐。
转眼间已到日暮时分,靳麓一声不响的揉着屁股回来了。回来后也不看一脸坏笑等着看热闹的齐士武,只是微蹙着眉头看了看还在沉睡的诺,便伸手去拿药膏。
“好了,还是找个人来帮你吧。”齐士武强忍着笑意,看靳麓很是吃力的要扭着身子给自己的屁股涂药膏,他还很是注意的不让身为女孩儿的诺看到。
“不用。”靳麓紧咬牙根,明显还在生他那个师傅的气,但是他已经熟练的拿过一根手臂长的竹竿,绑住药棉开始自己抹伤口。
齐士武不免想到自己几年前第一次见到靳家叔侄的场景,那时候靳云手执长戟在街上卖艺讨生活,靳风则像个江湖郎中一样一面走街串巷的给人看病讨点儿小钱一面指挥着靳麓在堂兄身边摆摊“算命”,若不是父亲见靳云长戟使得好,像是可以上战场打仗的样子,他们恐怕不会相遇。
与齐士武不同,靳麓从小跟在靳云、靳风身边,性格内敛的他似乎早就习惯了两个叔叔不同的待人处事风格,也在靳云不苟言笑、规规矩矩的做人态度和靳风狂傲不羁、疯疯癫癫的处事风格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处变不惊的心态。所以从小他就在总是逗弄他的靳风手下潜心研究医术,无论齐士武怎么在他身边舞刀弄枪,都没办法打乱他的心,而他也慢慢开始有自己的想法。
“太晚了,娘和芯姨怎么还不回来?”齐士武看着外面低沉的天色不免有些担忧,雪依旧纷纷扬扬的下着,本就不好走的道路早已被积雪覆盖。
“刚才路过将军营帐的时候听回来的士兵说夫人今天不回来了。”靳麓说完就又趴在火盆边加柴。
齐士武明白娘亲去收冬衣,大半天是结束不了的,好在还有随同的亲兵,想来也不必太过担心。他看着靳麓拖着被打了稀巴烂的屁股在那里添柴照顾诺,就很是感动。“将来等诺大一点儿,懂事儿了,我就告诉她你这个麓哥哥为她做的一切。”齐士武笑嘻嘻地逗弄着靳麓,只是他背对着他在拾柴火,要不然齐士武一定觉察得到靳麓脸上略过的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