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浑浑噩噩的一觉天明,诺才知道昨夜爹娘被双双请进宫问话。“你又来了?”她最近时常感觉到家中来了位小客人,看不见他的身影却能感知到他的存在。“我今天做了核桃酥,要不要尝尝?”诺端着刚做好的核桃酥,将它轻轻放到桌上,生怕吓到了她的小客人。
窗外细雨纷纷,她拿出前几日收到的信件仔细品读。想来哥哥他们才刚刚赶到锦泊城驻守,闲来无事便提笔告知平安,看样子自己写给他们的信是在路上错过了,他和霖哥并不知道顾伯伯已经去世······在齐士武离开的日子里,诺几乎每天都会给他写信,告诉她自己做了什么,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在寥寥几笔中尽数展现,但她除了寄过一封信给他便再也没有信件送出。
“外面下着雨,你没有淋湿吗?”诺回头去看,却只看见桌子上细密的水珠还有被咬了一口的核桃酥,想来这位小客人并不想被她看到,“好,我不看你,你也别怕,架子上有干净的布,你擦干净自己小心着凉。还有,你要是喜欢吃的话就都拿着。”
雨中的齐府静谧恬淡,诺喜欢在雨帘下欣赏府中的一草一木,伴随着悠扬的琴声,她突然开始怀念以前病恹恹的自己,因为那时的自己每天都会感恩活着,会为了活着努力活着,从没有因为什么而忧心焦虑。
“小姐······将军和夫人还在休息,你自己吃了满满一盘的核桃酥?”沙云推门进来,发现早上打扫过的房间到处是水珠。
一整盘吗?看样子这个看不见的小客人还挺能吃的,诺笑嘻嘻想着。
“公子,昨夜蓝雪长叫齐家和巫兰族圣女一同进宫,说是准备开棺验尸。”非筱刚把斗笠放在门外,身上潮气湿气甚重,长发上还挂着细密的水珠,他的不拘礼节却让躲在屋中偏角取暖的峮裳皱眉蹙鼻。
“开棺验尸?这不是要撕破脸?”峮裳慢悠悠一面说着一面继续整理自己的湿发,她也是一早知道消息后就急匆匆赶来报告公子,只不过她想说的却是尚书大人的闺中秘事。“蓝奕为了这个儿子也是蛮拼的。”
“他为的可不仅仅是这个孩子······墨,你回来了。”白衣公子眼见着一抹黑影闪进屋内,除了他,非筱、峮裳也都反应过来,若不是下雨,恐怕他们谁也觉察不到。“先去换下衣服,淋湿了会生病的。”
墨看看非筱和峮裳,似乎很是犹豫,但最终还是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包裹,他像是捧着什么宝贝似的慢慢展开来。看他很是得意开心的神情,峮裳忍不住走过来看个究竟。
“哟,还带回战利品来了,怎么这孩子还学会偷东西了?”峮裳不仅嘲弄墨,还想伸手去抓墨带回来的核桃酥,被他及时阻止。
“这不是偷的,是姐姐专门做给墨的。”墨倔强的辩解着,闪过非筱伸过来的“魔爪”,跳到公子身边,着实溅了公子一身泥水。“我带回来给公子尝尝。”
“给我?”公子温和的笑容总是让墨颇为受益,再看墨开心不已的表情,他也不好拒绝品尝。
“这个挤了······”墨及时阻止公子伸手去拿一个被挤得有点儿碎的核桃酥,“这个也有点儿······”墨继续拿着另一个被公子挑中的核桃酥往自己嘴里塞,到最后也就剩下了一个,公子却是不敢再伸手拿了,看着这小子这般精明的把带回来的核桃酥全部吃掉,白衣公子哭笑不得。
“这个,最好的留给哥哥。”墨嘻嘻笑着将最后一块儿核桃酥恭恭敬敬的放到公子面前,他在公子身边这么多年,这才是第二次叫他“哥哥”,公子困惑不已的拿起核桃酥,眼角余光看到墨欣喜期待的样子,他怎么也不能说不好吃吧。“好吃吗?”
“嗯。”这恐怕是他自逃亡开始吃过的唯一一块点心,还是墨给他带回来的。咀嚼还算酥脆的核桃酥让他恍惚间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你说这是那个姐姐亲自为你做的?”口有余香,回味间,墨已经蹦蹦跳跳的走了。
“这个臭小子,吃独食啊,峮裳,你看他肚皮都快撑爆了······”非筱眼见着核桃酥就这么在他眼前被墨一块儿一块儿津津有味的吃到肚子里,心里那个气啊。回眸却看到峮裳暗自伤神的看着公子,这么多年,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公子澄明清澈的笑容。
“峮裳姐,你回来了。”翠云急匆匆迎上前,却见到打着伞的峮裳被淋了个透心凉,“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出什么事儿了吗?”待峮裳反应过来才发觉翠云神情谨慎。
“姐,我按你的吩咐盯着程愫,发现她最近经常接客,嗯······很奇怪的一位男子,虽然容貌年轻,步履矫健,但声音一听就是老人······”翠云、凤华都是追随峮裳多年的姐妹,对宇鸿家也是忠心耿耿,若不是为了“五色斋”的生意,峮裳断不会要半路杀出来的程愫接任头牌。按理说像这种风月场所,什么人来,来做什么都很正常,但她的当家花旦反复接待一位男子就有点儿可疑了,毕竟程愫一曲舞乐名动鸿城,多少有钱有势的俊朗公子慕名前来,她哪有时间接待一位举止奇怪的男子?
“嗯,再来的时候叫我。”峮裳略显疲惫的揉了揉额头。
翠云看着峮裳,表情犹豫,“刚才来过,已经走了。但是我听到他们说诺的名字······”
今天怎么到哪儿都有她的消息,峮裳懊恼的想,今天她肯定自己不想再听到诺,但是大白天就来“五色斋”,下一次一定要亲自查探了。
“小姐,有你的信。”沙云好奇的盯着诺拆开信件,她虽然没有看到信的内容,但猜想准是有人邀小姐出门,“天色已经晚了,小姐,要不要叫齐新陪你出门?”
诺将信件收好带在身上,碘紫色的纱衣笼罩在淡紫色的披风下,“沙云,如果爹娘问起就说我去‘五色斋’了。”
“又去······”沙云知道小姐喜欢跟“五色斋”的峮裳学琴,喜欢跟程愫学舞,但刚才纸上的“鬼画符”为何能跟“五色斋”有关?因为诺在那张纸上嗅到了程愫特有的山茶花香——清兰依的味道,这是她引以为傲的自配香精。
信上的“鬼画符”沙云肯定是不懂,但这个符号诺已经无数次的梦到过,无论是在梦境还是在现实,她知道自己没有学过这种文字,但她就是明白它的意思。西城五里坡,诺从来没有去过,但她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丫头,你果然来了。”黑暗处传来沉沉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年纪非常大了。
诺仔细聆听着对方脚步声,蹒跚、踟蹰,待到借助微光看清对方的面容,她不禁唏嘘。“都这把年纪了,打扮的倒是挺年轻······”诺揶揄对方的话被另一位来者听到,对方爽朗大笑。
“你这丫头能看穿我的易容术?”
经他提醒诺才知道她看到的两个影像是怎么回事儿,一个清晰的老者,佝偻着背,目露凶光,另一个几乎重叠的影子却是朦胧的年轻男子的样貌,诺不明白他为何会给人两种影像。“您老人家找我来有何事?”
“老人家······丫头,你是谁?”巫兰洪为了防止泄露身份,没有带权杖,而他的权杖不仅是武器更是他的拐杖,这把年纪还要逞能,身旁的年轻男子体恤的让他靠着。
“您老人家让程愫给我送信,不知道我是谁吗?”
“嗯······你,你和巫兰族有何关系?不对,你和巫兰薇儿是什么关系!”老者气沉丹田,巫兰族长老巫兰洪一向以脾气火爆著称,而且从内心深处恪守祖制,不思变通。正因为如此,当这个平常磕头打盹的老年人突然走动频繁,还流连于“五色斋”这种地方时,巫兰佑祈第一时间发觉他的异常,而且,巫兰洪每次都在圣女不在的时候偷偷行动。
诺被对方问得完全没了头绪,若不是这个人送来她梦里的东西,她打死也不可能冒险来西城五里坡啊——这里是有名的乱葬岗。“老人家,我跟巫兰族没有任何关系,跟圣女更是萍水相逢,您老要是非要知道有什么关系,可以自己去查嘛。我来见您,只是想问您这是什么文字,为何我从来没有学习过的东西我会知道其含意?
“你是说你从来没有学过丝兰古语?那你怎么可能知道个中意思?”巫兰洪甚是激动,若不是巫兰佑祈扶住他,准是一个狗吃屎的动作。诺的这句话在巫兰佑祈看来也是怪异非常,丝兰古语是整个巫兰族最高等级的文化象征,并不是每个巫兰族人都有能力和实力去学习,一般的巫兰族人没有必要去学习古语,同样也是没有资格去接触古语,因为所有巫兰族圣女、族长和长老学习古语的目的只有一个——学习古籍,从古籍中习得法术,这是巫兰族千万年来秘而不宣的原因。
打从出生到现在,巫兰佑祈作为下一任族长都在努力学习古语的生活中痛苦度日,他只是知道自己不可能不通过反复的记忆、学习就掌握丝兰古语,而现在,这个看上去与他同龄的姑娘竟然不用学习就知道其中意思,“凭什么啊?”
巫兰佑祈的心声不由自主的说出来,正对上巫兰洪气鼓鼓的双眼,那分明就是看傻子的神情。凭什么?凭她有可能就是巫兰族的公主!巫兰佑祈被巫兰洪看得背脊发毛,长叹一口气之后只得出手对付诺。
“你干什么?”诺显然没有料到对方会突然发起攻击,她只是想解答自己多年的疑问,这是生来就会的本事,您老人家解释不了也用不着动手啊。那年轻男子飞身上前,招式虽不致命但却很是怪异,像是在试探什么。侧身躲闪间他的掌就已经迎头劈过来,诺没有办法,只得双手交叉用力格挡。她总共也就学过顾家剑这一门傍身的武艺,除此之外连最基本的运功吐息都没有学过,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借由本身的“力量”接下巫兰佑祈十几招,直到被逼得自保——使出连她自己都没有见过的奇怪招式。
“邵赤腾翔?!”巫兰洪不自主的大声叫嚷,连他自己都记不得有多少年没有见过圣女使出这般高深的法术,想来这个丫头真如他所猜测的一般,很可能就是谣传中巫兰薇儿的那个孩子······“快住手!”
“您怎么不早说······”巫兰佑祈神情委屈,他还有工夫回头“哀怨”的看长老一眼,随即转身飞奔出去接住被他自己打飞的诺。接触的刹那他们彼此都有一种特别熟悉的亲切感,凝神看着诺棕褐色的眼眸,虽不是墨绿色的璞玉,却也有一种灵动的活力,让他看着着迷,落地的瞬间他错然发觉,诺的发丝有斑斑点点的金色镶嵌其中,这是自己妹妹想都不敢想的颜色,佑诺至今的发丝都是纯纯的银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