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辰横抱起青苗安顿在床,如此轻盈易举的体重,这是少了多少吃食。可不是呢,本就一阵风便可吹走的体重,这卧了一月又能进食多少,全是在消耗自己罢了。
青苗额间的黑色鬼印此时只深不消,恐是才附身不久。
安辰向来没有照顾过人,看着床上稍有不安的青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在一旁来回踱步。那米妖要他照顾青苗,他才回来便看见青苗被冤魂附了身,这情况在巫密闻所未闻,这五年也是从未见到。白尚城尚无长辈,出乌密高原甚至未见有再一位巫密,这样的状况,他向何处问该怎么办,要怎么做?
安辰走来走去也不见青苗要醒,坐在一旁也是干着急,这冤魂报冤,应该并无什么大碍吧……
待安辰再看,这额间黑色鬼印渐渐淡去。
“青苗,你可醒了?”安辰远远试探。青苗没有回答亦没有睁眼,只是眼角泪痕涌过一股又一股。“你怎么了,冤魂报了何冤?”
半晌,青苗才开口说话,“她,可去了冥界?”
安辰想,青苗许是问附身的那只鬼,“这样的事,这在巫密,没有教授。我也不知。”
“五年了,为何不上你身……”
“冤魂属浊,这灵丹,会将它一点点净澈的。”这在巫密是共知的,故均是不怕在冤魂之地行走,都是他们敬而远之的。但冤魂久了怨气生灵,足够强了就变成了厉鬼。
“等同于……魂飞……魄散……是吗?”
“也……也许。”
青苗声音带了哽咽,自己小声喃喃那尖锐的四字,“魂飞……魄散……”
安辰听那声中带着些许哭腔,是这南府的冤魂吧,幼时也是相伴的,这见了故人难免有情绪。“青苗……”
安辰还没有说完什么,青苗一下从床上坐起,不知向何方怒目而视,吓得安辰小跳一步,躲开那道利刃似的目光,心道:这冤魂还没有走吗?
青苗此时心里是怒火冲天。在被冤魂附身之后,时间似乎变得很慢很慢,她再次过完了在南平郡主府的所有日子,或哭或笑或气,那都是真真实实的情绪,是真真切切的家的情绪。可是梁乘业来了,他来了,夺走了这些。青苗便没有了父亲,没有了娘亲,没有了乳娘,没有了一切和她亲近的人。梁乘业,还掳走了娘亲。娘亲啊,此时此刻你身处何方,又承受着什么,为何不已死了结,是为了自己么,为了再一次见到自己的骨肉。娘亲,原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可您还在,您还活着。娘亲,你的孩儿就来救你!
“今夜我便去杀了那梁狗贼,以慰我南平郡主府七十五口人!”这话中充满仇恨,咬牙切齿,字字抱有必杀的决心。
安辰见青苗起身要走,立马上前拦了去了,“你这么大火是要去烧梁府么?”
“休要拦我!”青苗瞪了安辰一眼以做警告,勿要再拦她。
安辰见青苗执意要走,便上手去拉她。但青苗此时怎会听安辰多言,退了一步脱开了他。“梁府戒备一向森严,岂是你说进就进。”
“我说了休要拦我!”
青苗看样子是一个字也听不进的了,她挥手去打安辰阻挠的手。安辰也不是好惹的,见如此便走前一步抬腿利用脚背将青苗轻轻推送回床边。
青苗自知正面绝对是打不过安辰,他个子与莘五相仿,体格较小些却不一定比莘五来的弱,加之身为修灵仙人,反应速度又不比自己差。青苗一抬眼看见屋梁及上方那个参差填补的洞,心中已有良策。体态轻盈如何也比不过青苗了吧。
安辰见青苗向上看边心中猜出青苗接下来的动作,当即上前要拉她。可青苗已经抢先一步,一跃上了横梁。
安辰不得已,甩出了捆灵绳。
青苗正要去撞那洞,却不想身下自绕上一根绳索,将自己捆绑严实。这飞身的势态截断,落下横梁。
安辰在下方稳稳接住,扔在床上。他才在米妖那儿受了气,自己修为不足,无法抵抗,回了府要于这小丫头左右看顾,也不知听人言语,只会按脾气有一出是一出。
“教你第二课,防身之物。”
“不用你教!今日你拦我,我便不再是你门生!你也不是我仙师!”青苗一双眼就要冒出火光来,扭着身子挣扎但徒劳无功,“你松开!我要去杀了那梁狗贼!他妄为兄,妄做人!连畜生都不如!……”
安辰皱着眉头听青苗谩骂,到后来她没了词语没了力气,借着最后几分,自一头撞在床板,“哐”一声响过她的呜咽哭声。
安辰叹了一口长气,“你省着些力气。可勿要没了力气来学我的灵力法术,没了力气去报你的血海深仇。”
“我没有写上你那邙山牛皮,我不是你门生!”
“你倒记得。可你就是日后要认,也再没机会。我可无福消受你这大号人物。”安辰一想到这儿便更来气,那实实在在的一巴掌,哪里是一个修灵仙人该受的!
“你松开!我走便是!”
安辰没耐心再陪她讲下去,任凭她捆绑着,只留一句“我明日再来”便自离了南府。
留得青苗一人在房中卧着,房内四下无声,静的出奇,外头的冤魂厉鬼似乎也不再窸窸窣窣。青苗看着那蜡烛的光火跳动,也不知哪里来的风,吹熄了蜡烛,也吹得青苗眼里酸痛。
乳娘。那个向她报冤的冤魂……
……
“小姐,在这边哦小姐。”
“乳娘!你耍赖!”
……
那是幼时,乳娘同她玩耍的景象,乳娘会的技法很多,常逗得青苗咯咯直笑个不停。她从乳娘那儿学来,在娘亲面前也会两手,可破洞百出,也惹得娘亲捧腹。那时候,娘亲也是总陪着青苗玩耍的,同乳娘三人,一玩便忘记了时辰。如今想来,那时候,娘亲和乳娘便是会法术的。
取一片叶子,放在掌心轻轻一揉便可变出一只鸟儿,是假的,但是真的会飞,跟着你,你在哪儿,它跟到哪儿。那时候青苗已经熟知这技法,肆意捏来便有三两只。
同海师傅之后,他道这是恼人的东西,便是这东西才惹来双亲亡故,青苗便也就不再玩弄,渐渐忘了。
“原来那便是法术,我也会,小时候我便会。所以我是巫密人……我有灵丹……乳娘附了我的身……她为了告诉我,附了身……她,魂飞魄散么……走了么……回不来了么……”
回想起乳娘附身后所讲,梁乘业的奸恶,她又多知了一分。
……
“小姐,你可还记得思萱……”
“乳娘!乳娘你在哪儿,为什么青苗看不见你,乳娘!”
“小姐,老爷夫人是被奸人所害,你勿要忘记。思萱在府中等了小姐八年,便是要将这其中告诉小姐啊。”
“是何人,可是那梁乘业!”
“那奸人是老爷结拜手足,因老爷夺其所爱而隐忍多年。多年来费尽心机,设计诬陷老爷,八年前终于呈上朝堂,冤死一府众人。他违背诏书,诛杀满门,这冤除了小姐,再无他人可报啊!”
“果然是他梁乘业!乳娘我定不忘,到时杀了他,以慰我一府冤灵!”
“可是小姐,夫人尚未在此。老爷寻而不得,如今又困于这南府,不得出入。小姐,那奸人多年来未娶,心里仍对夫人放不下。如今,夫人恐是在那奸人府中,被奸人囚禁,日日饱受屈辱折磨……思萱时辰不多了……小姐……勿忘……”
“乳娘!乳娘!青苗还有话说,乳娘你不要走!不要走啊乳娘!乳娘……”
……
一声“乳娘!”自己将自己唤醒了,原是梦中又忆了一回乳娘的话。与那安辰所言相差无几。只是娘亲……
窗外已有阳光洒进来,依稀听见远处街道集市的叫卖,青苗抽动着手臂,可捆灵绳哪里是寻常绳索。那安辰说会来也不见其人,这可如何是好。忽然想起,自己原也是有灵丹的。娘亲许是巫密族人,为了掩人耳目才写那仙师之说吧。
可青苗许久没有再动灵力,这如何说来就来说用就用的。
青苗忘了其中奥妙,胡乱使劲,不得其解。
“来人啊——救救我吧——”
南府之大,又有圈灵灯坐守,外面叫卖的声响可进,但青苗这声,唤不出去,除非有人进来,否则,也只能等安辰了。
青苗不知睡了醒醒了睡是几回了。这耳边忽然传来声响,有人进了这莲花院,脚步声由远到近。青苗欣喜,这不是安辰的脚步声,是莘五的!“莘五!好哥哥,你可来了,我在这儿呢!”
外头不见有进来的动静,像是四处在找什么。青苗心里着急,为何不进来。她翻了翻身,毕竟捆灵绳只是捆了她的上身,她可利用床的落差站起来。可青苗也还是开不了门,门是往里开的,青苗又没手可使,所以青苗只好去撞门,嘴里边喊着,“莘五,我在这儿。”
外头的莘五似听不见里头的动静,来回又找不着,推了几个房门均是无人或是锁住。正要离开,感觉有扇锁住的门在动,一下一下似乎里头有什么东西要闯出来。他小心翼翼的走到门前,看着锁跟着门一样一下一下在动。“青苗?你在里头吗?”
青苗自然立刻应他“在!我在里头,你快推进来,我被捆住了开不了门!”
可再看外头,一点儿声没有。“青苗?是你么?”莘五又多问了两句,可青苗的回答一句也听不见。
青苗自然是发现了,这屋叫安辰动了手脚,里头的声传不出去,好似这南府的声,传不到外头街上。她只好撞门,看样子,这屋门的动静,莘五还是看得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