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里却不动声色,只是仍牢牢握住那偷儿的手腕,跟着他以及那老汉往前走,那偷儿好不焦急不知如何是好,胡璃一直陪在旁边跟住他们,这时嘻嘻一笑,打个手势,将手掌向他老汉轻轻一推,那偷儿立时恍然明白,忙将手中的钱袋又塞回了那老汉腰上,给他掖好,胡里轻轻一笑,便放脱了那个偷儿。
那偷儿得了自由,倒不忙就走,他给胡里作了个揖,才转身匆匆混在人群中,跑开了去。
胡璃莞尔一笑,道:“老狐狸,这叫‘盗亦有道’,是不是?”
胡里不答话,却将她拉到一边,走到一处安静少人的地方说道:“老幼鳏寡,是不应该取他钱财的。小狐狸,我什么也不想瞒着你。从前这样的事,我却也都是做过的。那时我才不到九岁,还不懂什么事,有一天偷了一个大婶的钱,倒不想她要去医馆抓药,结果害她被那医馆赶了出来。那大婶坐在路旁,放声大哭,当时我好生后悔,便想把钱放回去还了给她,就一路偷偷跟着她。可是我那时还没有这样的本事,做不到放回钱去,却叫她不察觉,只好一路跟着她走回家了。我认了门,等到晚上悄悄摸进院子,把钱放到她房门门口。从她家出来后,我觉得好得意,觉得不亏人真是好。天也晚了,我就在她家不远的一个破庙里,睡了一夜。”
胡璃拉过她的手,说道:“老狐狸你真好,我就说你是好人吧,是不是?”
胡里不答话,只是继续说道:“第二天,天刚放亮,他家就传来哭声,有人去世了。”
胡璃“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握住胡里的手却是并没有放开。
胡里低下头道:“我若是不偷她的钱,想来当时她去抓了药,是能治好家人病症的。”
胡璃想要劝解他,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只是紧紧握住他的手,胡里看着她沉声说道:“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个恶盗而已。”
胡璃柔声道:“你说不喜欢当好人,其实你心里却是顶顶好的,知错不肯改的人那么多,老狐狸你不是那样的。”
胡里道:“可是我却依然做恶人,依然讨这营生,这就算改过了吗?并不见得吧。小狐狸,我从前发觉自己喜欢上了你,只想着远远躲开你去。”
胡璃惊道:“为什么要躲开我?”
胡里苦笑道:“因为我怕……你做的好多事,全凭一副热心肠,不计较得失后果。同我这样只为求财的恶盗大不相同。我怕哪天你知道我从前做过这样害人的事,会瞧不起我。我宁可自己远远躲开你,也不想你瞧不起我。”
胡璃听他说的恳切,心中甚是感动,紧紧握住他的手,低低的声音道:“我怎么会瞧不起你?你儿时做的错事,也不瞒我,这可瞧出你待我是一片赤心。我知道有的时候你会故意很凶,可是你的凶都是装出来的,你对我这样好,是侠士是恶盗,我全不在乎,这一辈子都会跟着你。”
胡里心中一荡,也紧握住胡璃的手,瞧着她的眼睛问道:“这么说,小狐狸是会一直跟着老狐狸了?”
胡璃此刻不再害羞闪避他的目光,也定定地瞧着他的眼睛,含笑点头道:“嗯,我一辈子跟着你。”二人四手相握,说不出的心中欢喜。
过了一会儿,他们携手再往大集上去。
走着走着,忽然胡璃“啊”的叫了出来,胡里一愣,忙问道:“怎么了?”
胡璃望向人群,道:“我姑姑也来赶集了,刚刚走过去”,胡里道:“咱们也逛的差不多了,不如回去吧,明日去你家拜见她。”
胡璃微微一笑道:“拣日不如撞日了,咱们既碰上了,难道就躲着她吗?我现在不怕了,咱们这就找他去吧!”
胡里道:“我倒不希望你有半点勉强”,胡璃摇头道:“不,我一丝一毫也不勉强,听了你和我说幼时做错的事,我反而更信你,信你什么事也不会瞒我,什么时候都会好好待我。”
胡里道:“在这大集上,人来人往,我想着小狐狸是还没开口,就要先羞个大红脸了。”
胡璃道:“市集的西面有个观音院,我姑姑常常在赶集的日子去那儿拜一拜的,小时候也常带着我们去,这些年表哥事务忙,只我和姑姑两个人去,那里人少也僻静,我刚才瞧她是往那个方向走了,咱们也去吧。我们在观音娘娘面前求姑姑,想来她也会答应的。”
胡里握住她的手,道:“好,我一向不信鬼神,今天却要好好求求观音娘娘。”
他二人相视一笑,便走入了人丛,也往观音院去,这这会子,大集上已是一日之中人最多的时候了,挑担提篮,沽酒贩菜,贩鸟称鱼,背粮运菜,买鸡卖鸭的人,比之前又多了两倍还不止,胡里二人几乎寸步难行,不过既知道观音院的所在,便也不急,慢慢走去便是。
挤出人潮如织的大集,又往西行了不到二里地,便见到一所小小的庙宇,这便是观音院了。胡里望着胡璃的眼睛,问道:“小狐狸,你可想好了吗?咱们这就进去吗?”
胡璃盈盈一笑,点头道:“嗯,咱们去吧!”
二人携手正要进去,忽然听到一个孩童的声音喊道:“胡囡囡!胡囡囡!”
胡璃看时,认出这是之前领送信道士秦炳到她家里的邻家孩子晓松,他流着眼泪,鼻头也哭红了,奔了过来,胡璃矮下身子问道:“晓松,你哭什么?你姆妈呢?”
晓松哭道:“我姆妈和阿爹在大集上卖鹅,刚才我跟邻家小桃一处玩的,可是玩着玩着找不见小桃了,我不知道怎么越走越迷,找不着姆妈和阿爹了。”
胡璃嘻嘻一笑,捏着他的鼻子道:“哈!叫你淘气到处跑吧,我刚才在大集好像看见你姆妈和阿爹了,我送你回去吧。”
晓松迷了路正在害怕,好容易见了个认得的熟人说送他回去见爹娘,便扑上来抱住胡璃的手臂,脸上的泪痕未去,仍是抽抽噎噎。
胡里笑道:“你这么顽皮,回去可不要再乱跑了”,晓松听了,一面抹泪一面点头,胡璃道:“我送他回集上吧,你就在这儿等我”。
胡里道:“左右无事,我同你一块去好了”,胡璃这一会儿又不自觉红了脸低头,说道:“等见了姑姑,再让她带你去见老邻居吧”。
胡里明白,送了这孩子回去,并不能象适才在集上那么一晃而过,可以假作不识,必要寒暄招呼,到时免不了问起自己是谁,教她个姑娘家倒无法背了长辈,先去跟人说起这还未定的亲事了。
于是胡里轻轻一笑,道:“好吧,我就在这儿等你,集上人多,你们当心了。”
胡璃莞尔一笑,柔声道:“你放心吧,我去去就回。姑姑一般也不会很快出来的,有时还约了邻家婶母姨娘说说话”,牵了晓松的手往集上去了。
这时已近中午,胡里便站在观音院对面的几棵大槐树的树荫下,避避日头,想到与胡璃即将成亲,心中不觉情思温柔,嘴角含笑,靠在树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过不多时,忽然觉得对面有些异声,似乎有人跑进了观音院,他懒懒地睁开了眼,院门半掩着,并没有见到什么人,难道是小狐狸自己先进了院中?心道:“这么会儿功夫,她必不能就回来了,我自己这么乍惊乍喜的,真是好笑了”,又闭上眼睛,想到胡璃,心里总是欢喜得很。在这时对面又有动静,这次听得真切,确是有人奔进了观音院。
胡里睁开眼,见对面无人,院门仍是半掩着,但却微微轻摆,想是那奔跑之人跑进去时,行动急促带动了院门,心道:“小狐狸要是回来,自然会找我一同进去。刚才也不知哪个这么慌张,要赶着拜观音娘娘”,又想到:“我平日里从不烧香,今日来求观音娘娘,一求便是终身大事,也不知观音娘娘肯不肯睬我,不如趁这里去求她的人少,我自己先去外层院中拜拜,等小狐狸回来,再进里院去见姑姑”,想到这儿,他整整衣衫走了过去,推开院门,踏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