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画舫顺江而来,船上众人正猜拳行令、纵情饮乐,正到酒意浓酣之时,一名仆人躬身在门外禀告:“报大人得知,粽子已经煮好了,现在呈上”,他言毕,四名青衣仆人各端两大盘粽子呈上各席。
坐主位的华服虬须汉子笑道:“是了,这才是今儿的正题,不吃几个粽子倒是算不得我特地支了银子来祭那屈离骚的”,正说话间,主位及客位上都摆上了粽子。
四名青衣仆人呈上粽子正要退下,突然船身微微一倾,坐者众人都无碍,这几名正走动着的仆人却是突然受震,三名仆人都是身子猛地一晃,左支****,好不容易勉强站定,四人中的另一位却似乎不为所动,脚下依然稳健,丝毫没有摇晃,这人等那三名仆人站定后一同躬身退出。粽子显是刚蒸熟出笼的,腾腾冒着热气,众人都被飘香的粽子吸引,没太注意这几个仆人,只客位右首一名蓝衫书生在船身倾斜后立时发觉那名稳立不倒的仆人与众不同,他双目如电盯着那名仆人,直到他退出舱外。
坐主位的虬须汉子此时道:“光吃粽子也太过无趣,柔柔,你唱个曲儿吧。”傍在他身边的歌姬起身,向众人一揖,娇声道:“今日宋大人祭先贤,小女子贾柔柔便应个景儿,向各位献丑了。”说罢,取过琵琶下场唱了起来。
这光景正值唐朝灭亡后五代十国年间,马殷所立的楚国刚被又一个唐朝国主李璟所灭,这个“唐”,后世便称作南唐,而此时与南唐次第称国的又有后蜀、南汉、吴越、南平、北汉诸国,咱们讲起故事来为着方便也就随了后世史家的起的各个国号,不那么依从昔时称谓,此后不在赘述。
画舫上坐主位的虬须汉子便是当今南唐国主李璟之母宋氏的胞弟宋佑元,此人不学无术,只倚仗着家族势力搜刮财宝珍玩,供养美姬门客,今日便是打着五月初五端午节的幌子来长江祭先贤屈原,实则是强令地方官员供奉贿赂,并一些酒肉朋友一同玩乐而已。
贾柔柔一面弹琵琶一面唱曲儿,她唱的正是古时黄鹄山仙人的故事,画舫这当口正游在鄂州与夏口之间的长江之上,从船上望去便能影影绰绰地看见黄鹄山,她唱的倒当真是应景的很。一曲终了,众人都拍掌称赞,宋佑元笑道:“柔柔你真是越来越招人疼啦。”
贾柔柔假意含羞道:“大伙儿不要取笑才好。”她长得颇有几分姿色,身材纤瘦,水汪汪的一双丹凤眼瞟向四座,众人心中都是一酥,心下均道:“好媚的一个人儿。”只那右首的蓝衫书生眼睛一直似看非看地瞧着她颈中碧绿的翡翠项圈,不动声色的饮着酒。
贾柔柔回到宋佑元身旁坐下,宋佑元伸手搂住她的腰肢,坐在靠近舱门的一名蓝袍老翁是宋佑元新近招揽的门客----楚地文人张鸿儒,他捋须笑道:“柔柔姑娘果然曲子越唱越好听,难怪大人来夏口也带着她。”
宋佑元捏了贾柔柔的脸蛋一把,粗声笑道:“那可是,要不要然这价值连城的泽凤翡翠项圈能给了她?”众人都啧啧出声恭维,张鸿儒道:“相传这项圈是前朝唐玄宗宠妃杨玉环之物,柔柔姑娘得了它,那可是万千宠爱集一身了。”
宋佑元哈哈一笑,道:“是要宠她的,柔柔嘛,那可是很柔很柔,非常的柔哪”,眼光看着怀中的贾柔柔,猥琐地笑了起来。余者众人也都不得不谄媚地陪笑起来,气氛颇有些尴尬,张鸿儒觉得不妥忙起身,打岔说道:“这位言盛言兄是鄂州一等一的才学之士,平日里夏口、鄂州舟船难行,今日初次相见果然一表人才哪。”他所道的这位言盛便是右首客位的那名蓝衫书生。
言盛听他提到自己,忙起身敬酒道:“不敢,先生过奖了,张先生常识渊博楚地无人可及,先生在此,小辈们都能长些见识学些古迹了。张先生辅佐宋大人治理此地,当真是造福乡里,福泽一方了。”他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身形高大,形容清俊,眉宇间透着一股书卷气,一双眼睛凝炼有神,此时说话谦恭有礼,两顶高帽子送将过来,主人和门客都听着心里很是受用。
宋佑元呷了一口酒道:“言先生隐于乡间,多次相请不遇,今日才首次得见,果然应了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嗯‘惟楚有材’嘛,先生仿佛那诸葛卧龙哪。”
言盛忙道:“大人言过了,小人粗野不堪,这话可是当不起的。”
张鸿儒端起一杯酒道:“言先生是第一次与我们同游,文采我们都已久慕于胸,是不是请先生这便即兴为我们作诗一首?”他此言一出,众人皆称是,言盛道:“今日是端午,众位高朋都为祭先贤而来,小人哪敢班门弄斧,诗我不敢做的,先自罚一杯,为大家诵读先贤的《离骚》吧。”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进,向众人示意。
张鸿儒道:“言先生太过谦,不过既如此也不强求,吃着这粽子品《离骚》也有些意思。”他心道:恐怕这言盛是徒有其表,临场应景吟诗作赋怕是不能够了,自己代表楚地文化,可不能被这小子砸了招牌,就给他个台阶下吧,再看言盛目光中便多了几分瞧不起,更加自傲了。
言盛团团一揖,走到舱门处,念起屈原的《离骚》来:“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汨余若将不及兮……”
宋佑元是粗人一个,只听过屈原的故事,《离骚》的名头,究竟这文章是怎样他却是不知,这会子听到这长篇的拗口的诗文已然不耐烦了,言盛又念了几句:“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
乘骐骥以驰骋兮……”被他出言打断:“咱们正靠着长江,屈原不为这滚滚长江做诗,倒是对这个‘溪’那个‘溪’咏个不歇,言先生、张先生你们看这先贤也有纰漏呢,我瞧呀这个‘溪’那个‘溪’倒不忙念这么多。”
宋佑元此话一出,众人都在肚内暗笑,却是谁也不敢说破,那贾柔柔已趴在宋佑元身上娇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