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宅男张扬好久没有逛商场了，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他摸了摸自己干瘪的钱包，只挑选了一些日常必需品和几袋方便面，走向收银台。
他学的是人工智能程序设计专业，这是一个比较边缘化的专业，找起工作来要么是专业面窄，要么是公司不符合他的发展理念。因此大学毕业半年多，只有替别人编写一些小程序打零工来赚一些小钱糊口。
张扬无意间看见一个女孩子在服装区挑选一件衣服。背影怎么这么熟悉？张扬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
张扬正要绕到另一边看一看那个女孩的面孔，好确定一下他们是否认识
可是女孩经挑选好了一件衣服，径直去收银台付款。张扬尾随上去。看到的一直都是她的背影，他想确定一下到底女孩自己是不是认识。
机器人售货员小姐麻利地找补着现金。张扬终于看清女孩的面孔，感到不可思议，她不是已经……可是眼前这个女孩太像了，连说话的声音也很像，不是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小馨！”张扬心有不甘，试探着向女孩打招呼。
女孩抬眼看了看她，又低头接售货员补来的钱。对张扬的搭讪没有反应。
那是一双何等熟悉的眼神，可是那眼神却把他拒于千里之外，张扬不觉有些失落。
只不过是自己遇到了一个太像她的人，她根本就已经……不可能再遇到她。绝不可能再遇到她了。
可是那个眼神太熟悉了。眼神，就像一个人长在脸上的指纹，每个人都不一样。
“小馨！”张扬提高了声音，又情不自禁冲着女孩喊道。
女孩又抬起眼来看了看张扬，不屑地把眼光移开，口中嘟哝道：“你认错人了。”
张扬彻底失望了，女孩对他完全没有反应。其实从简单的逻辑上就可以判断，女孩不可能对他有反应。自己对女孩试探的举动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先生请付款。”机器人小姐见张扬呆立不动，彬彬有礼地提醒。
“哦。”张扬快速付了钱。女孩的背影已经远去。
不由自主地，明知是不可能的事，张扬还是想竭力证实一下，只因那刻骨铭心的青春记忆。
他快步走到女孩面前挡住女孩：“你是不是小馨？我高中时的同学？”
说话的同时张扬定睛细看了一下女孩的脸。不仅五官完全一样，而且还看到了细微处：左眉头下方有几点不太明显的雀斑。那不是她会是谁！
“什么小馨？我不叫小，馨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怎么不是小馨？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张扬激动万分，情不自禁想伸出手去握女孩的手。
女孩却没有张扬的热情，冷着脸道：“我说了我不认识你，请你走开，再不走开我要叫保安了。”
女孩抽升绕过张扬。径直走了，走进了外面的阳光里。
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张扬又细看了一下女孩，女孩的右耳朵后没有一颗痣，本来小馨应该有的。
这下张扬彻底失望了。他不过是遇到了一个和她长得极像，又在某些特征上巧合的女子。自己实在是太荒唐了，只要简单思维一下就明白这只是一个巧合。本来往事已经尘封起来，不愿再想起。今天的经历又再次勾起了张扬的回忆。
可是，像中了邪一样，不受理性的支配。尽管张扬觉得这很荒唐，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远远跟在女孩后面。
穿过一条街。又穿过一条街。就这样若即若离地跟着。周围的一切事物好像不存在一样，那个倩影很久之后的今天再次填满他的世界。远远的前面，飘扬的长发，素色的衣裙，身材窈窕。体态动作，和她一样，似乎又有些不一样。她像一个遥远的无法接近的梦幻。
女子上了公交车，张扬也尾随上了车。不知道女子要坐车去哪里，张扬也不知道要跟到什么时候。张扬自忖从来没有这么猥琐过，对一个陌生美女实行全天候跟踪不是他的作为。但今天不知怎么了，他自己也不理解。他偷偷审视着车厢哪一头站着的女孩，想：如果真是她，应该比这个模样大五岁左右的样子，应该不会是她。根本就不可能是她，难道是自己患了妄想症，总是去想一些虚妄无聊的问题。张扬十分困惑。
那个女孩侧身对着他，好像还没有发现他，或者发现了装作不知道。
电话铃响了，是应聘单位打来的，几天前他投了一份求职简历。张扬看看表，已经两点三十三分了，糟糕！才想起忘了去应聘。
张扬接起电话，电话那头火气很大地说轮到你了，怎么不见你的人影，考官都等了三分钟了。问还要不要应聘。
张扬跟那头说今天有特殊事情没来得及去应聘，央求考官可不可以插进明天的应聘，因为明天还有一个批次的应聘。那边说应聘又不是为你一个人准备的，由你安排随便改？况且像你这么不守时的人公司也不需要这样的人。说完挂断了电话。
也不管那么多了。张扬想，大不了过几天再向另一个单位投一份求职简历。心中反而感觉轻松了，不像预想的那样感觉事情很严重。
下了一站，女孩又坐上另一路公交车。张扬又跟了上去，远远站在车厢的一头。此时张扬真担心女孩发现了他报警，那样传出这事自己就声名扫地了。他偷眼瞄了瞄女孩，看女孩的神情好像没有发现他，只专注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公交车已经行驶在城郊，车窗外是婆娑的行道树和一片片绿油油的田野。
来到一处游泳馆前。女孩下了车走进游泳馆。张扬跟着下了车，用刚好够买一张票的仅剩的一点钱买了票，进了游泳馆。
女孩换上了比基尼。一个优美绝伦的动作，跃入游泳池。张扬坐在游泳池边的椅子上晒着太阳，看着女孩在游泳池里畅游。女孩像条美人鱼，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游弋，游得流畅自如，还能做出一些水上舞蹈的高难度动作。她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潜泳，在水下憋气的时间很长，水性十分了得。女孩的精彩表演吸引了泳池边人们的目光，不断地向女孩喝彩。张扬不觉对女孩多了一份钦佩，想想自己这样的穷**丝，怎么也没机会和这么样的女神级别的人有机会接触了，不觉心里酸酸的。
烤了一会太阳也有些酷热了。张扬也换上了泳衣，学着女孩的动作跳入游泳池，却被水砸了个七荤八素。
“快救人！”泳池边上有人惊慌地喊叫。
一个小男孩的游泳圈不慎脱离身体，还没有学会游泳，身体沉下去，四肢在水里胡乱挣扎。
游泳池边喊叫的那人是家长，他不顾一切跳进游泳池。家长也不识水性，陷入了危险。
女孩快速游过去，把小男孩救了起来托到岸上。接着返回来救那个大人。张扬也游过去帮助救起大人。
小男孩在躺在游泳池边，嘴里吹着泡泡，连同胃里的呕吐物。女孩稍稍抹去小男孩嘴里的泡泡和呕吐物，也不嫌脏，对着小男孩的嘴做起了人工呼吸。张扬忙着去按压小男孩的胸部。
那个家长躺着吐了几口水，没有大碍。
小男孩终于舒醒过来。那个家长连连道谢，说是没有他俩，他们父子俩都没命了。
女孩欣慰地笑了一下：“没什么，这是应该做的。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女孩嘴上还粘着小男孩的呕吐物，家长忙找来一瓶矿泉水，充满歉意地递给女孩，叫女孩洗洗。女孩漱了漱口，洗掉嘴上的污秽。
张扬不觉对女孩又多了一份敬仰。因为，他以前听同学讲过一件事：有次他的同学去游泳，一个小男孩溺水，被人救上岸后，但是谁也不愿意给小男孩做人工呼吸，因为小男孩满嘴是呕吐物，大家嫌脏。结果错过了抢救时间，小男孩不幸死亡。
要是有像这个女孩的人在场，就不会发生悲剧。张扬想如果换做自己，也会像女孩一样不顾脏救人的。
家长和小男孩连连向两人道谢后，惊魂未定地离开了。
女孩眼睛充满疑惑地看了看张扬。
张扬脸红了一下，又故作镇定：“真巧，又在这里遇到你，这世界真是小。”
女孩咯咯笑了一下:“是呀，真是巧，我坐二路汽车，你也坐上二路汽车，我坐二十路汽车，你也坐上二十路汽车，现在我来这个游泳馆游泳，你也来到了这里游泳，真是巧呢。”
“这这这，”张扬脸涨的通红，“原来你早已经发现了哈。别误会，我只是……你长得和我一个朋友太像了。”
“算了，看你也不像坏人，就不计较了。可是你这样跟着我算什么？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我说了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可是你和她真的很像啊，简直一模一样。或许……”
女孩笑了一下，似乎是在讽刺张扬：“这个桥段你不觉得太俗套了？你要确定是不是她，直接打个电话给她确认一下就可以了，况且如果我真是你认识的朋友，还会一眼认不出你来？求你别再跟着我了。”说完站起来去换衣服。
左眉头下的那几粒不明显的雀斑，那熟悉的声音和神情。张扬更加近距离地感觉到了。太怪异了！
呆愣着的张扬看见女孩已经换衣服出来，上去说:“能不能留个电话或QQ？咱们也算是认识了。”
“不用了，咱们素不相识，没有必要联系。”女孩说完走了。
唉！跟了半天，这小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张扬觉得这女孩有些不近人情，但这越发激发了他的探究欲望。
二
张扬急急忙忙换好衣服，走出游泳馆。
女孩在远处的公路上走着。张扬不好再跟得太近，待女孩再走远些自己才远远跟在后面。走了一阵女孩岔进公路边的一条田间小路。张扬仍远远地跟着，那个身影成了田间琴弦上的一个飘渺的音符移动着。
走进一个郊外的村庄，张扬觉得这个村庄有些熟悉。借着建筑的掩护张扬又跟近了些，以免跟丢。
穿过一户户人家，女孩走向一幢单独的乡村别墅前，径直走进别墅。
这不是那熟悉的房子吗？张扬以前见过。从前虽然没有进过房子里面，但他确定这就是小馨的家，他相信自己不可能记错。
难道自己有记忆力障碍症？张扬看着爬满藤萝的黄昏下的古旧建筑，竭力回想着。没错当年就是在这里，就是这幢建筑，只不过当时墙外没有爬满藤萝，建筑比现在新一些。
可是小馨她已经……张扬不觉得汗毛倒竖，打了一个寒颤。那个幽灵般的身影钻进了这座黄昏下的古旧建筑，而这座建筑现在就在自己眼前。张扬看着建筑，越看越觉得诡异。
今天的种种经历太过离奇，本来今天的正经事是要去应聘。自己根本就不应该到这儿来，却好像被鬼魅般的神秘力量控制着，鬼使神差地到了这里。
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想到这儿，张扬出了一身冷汗。急忙离开那幢别墅，原路返回。
太阳已经落山，村庄在村里许多参天古树的浓荫笼罩下光线有些昏暗。村子里的一只狗吠叫起来，接着有更多的狗吠叫起来。张扬在浓重的阴影和昏暗的小巷中穿行，企盼尽快走出这个村庄，到田野的空旷明亮地带。
张扬已经不记得来时的路，走了一阵迷路了。村子的小路曲折复杂，走着走着又绕回到那幢别墅前。张扬心里直打鼓，莫非今天是中邪了？
一个女子经过别墅前，张扬忙过去问路。女子指了指一个方向。张扬说我刚才就是从那里走的，走着走着又绕回到这里。女子说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怪不得会迷路，一般陌生人来这里很容易迷路的。张扬忙请求女子带他出村子，女子同意了。
路上女子问张扬来这里干什么。张扬支支吾吾说来这里找个熟人。女子问张扬刚才为什么在那幢别墅前，叫张扬离那幢别墅远点，那是一幢不吉利的建筑。张扬想问为什么，但想想还是别问了，自己本来心里就发毛，要是听到女子讲出什么惊悚的鬼故事，自己就要崩溃了。
张扬在女子的带领下走出了村庄，来到了田野小径上。女子回去了。
视野开阔的地方，张扬能够辨清方向了，光线也明亮起来。他想着那个女孩，那幢别墅，百思不解。他从来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好奇心又占据着他的心里，他决心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好消除他心中的疑窦。如果今天不把事情弄明白，以后或许就没有机会了。
张扬从最近的距离岔上公路，顺着公路小跑着，跑了约三公里，公路插进深山中，在山谷中蜿蜒。
他以前听人讲过她就在那个地方。
不久来到一片公墓的山脚下，张扬顺着杂草丛生的山间小路往上爬，上方就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墓碑。张扬想了想又返回山脚下。
走进一座阴森的建筑，唯一的一个管理公墓的头发花白的老头在里面自斟自饮喝着酒。张扬请老头查了那座墓的编号和位置。
老头奇怪这么晚了还有人来扫墓，叫张扬坐下来陪他喝一杯。张扬说谢了。迫不及待地又往山上爬。
穿过一排排墓碑的森林，黄昏下的墓地冷寂无声。张扬比对着编号、姓名、照片。终于找到那座墓。
没错，就是她。上面刻着她的名字，她的生卒年。张扬清楚记得她的生日和离去时间，与墓碑上的吻合。碑上还贴着她的照片，虽然已经有些泛黄，张扬还是能清楚认出她来。那个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张扬已经久违了。
一张鲜活的照片，一座死寂的坟墓墓。
墓前没有鲜花，没有纸钱烧过的痕迹。墓堆好像也有很多年没有打理过，杂草荆棘丛生。一个被世人遗忘了的曾经的过客。
张扬跪下来摸着那张照片，久久凝视着那熟悉的面孔。她仿佛在向她微笑。
采来一束野花，细心地放在墓前。向墓鞠了无数个躬。
天快黑了，黑暗笼罩着大地。窸窸窣窣，一条蛇从坟堆的乱草中钻出来，张扬吓得浑身哆嗦。刚才的感怀让他暂时忘记了恐惧，现在才联想起今天白天的奇怪经历。墓，就在眼前，是真实存在的，那么今天白天遇到的那个她，难道……张扬一阵毛骨悚然，急忙向墓碑鞠了三个躬，口中祈祷：“看在我们的关系上，你别找我，别找我！”
跌跌撞撞，没命地向山下奔逃。一脚踩空，跌到了一个沟壑里，惊起一只不知是什么的野兽。好不容易拉着藤蔓出了沟壑，已经浑身是泥，头上身上沾满了蜘蛛网。
下到山脚，那个老头已有几分醉意，在房前步履不稳地走着。见到张扬：“哈哈哈，小伙子怎么了，失魂落魄的？来来来，陪我喝一盅。”张扬哪敢久留，撇下老头冲下公路，沿着公跑没命奔逃。
边跑边想今天发生的事，不敢回头看，听老人讲过，回头看会把肩上的阳灯吹熄，鬼就容易附身。他现在宁可相信这是真的。
不觉，泪水盈满了他的眼眶。也许，来时的初衷，不是为了找到那座墓，而是为了没有找到那座墓。现在找到了那座墓，白天的欣喜被一场冰雨浇得透骨寒冷。
一切都不符合逻辑，一切都无法正常解释，只能用幽灵来解释才可以自圆其说。
跑到公路旁边有人家灯火的地方，张扬的胆子又恢复了一些，他只相信逻辑，不相信幽魂。不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他决不甘心。于是又岔到那条田间小路上。
天已黑透，高一脚浅一脚走在漆黑的旷野里。朝着村庄的方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