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顺治日日得了空闲,便都会来坤宁宫中陪孟古青用膳,刚开始时,孟古青觉得顺治不过三分钟热度,只感念自己救了他,图个新鲜罢了。
所以,晚膳孟古青也只是依照自己的喜好来安排吃食,顺治也不挑拣,只随着孟古青吃,有时候来的晚了,孟古青并未等他,他也并不让小厨房重做,只是拣了孟古青吃剩下的,倒也浑不在意。
于是,这月余以来,顺治竟成了习惯,每日皆来,风雨无阻。
所以,不知何时,备下皇上的晚膳,似乎已成了坤宁宫中的习惯。
连怀璧都打趣,“自从皇上留在坤宁宫用膳,坤宁宫中的月例银子都比平日靡费了许多。”
顺治也不生气,只是在那之后,便有流水的东西赏了下来。这一番举动,倒弄得怀璧不好意思起来。
待孟古青身体渐好,顺治还会亲自扶着孟古青在院子中走一走。怀璧与怀心在旁伺候,时不时的笑闹起来,气氛也竟十分融洽。一时间,曾经门前冷落的坤宁宫,竟越发的热闹起来。
然而,这坤宁宫中的笑声、这坤宁宫中的热闹,却是极大地刺激了一些人,让她们寝食难安,令她们日日揪心。
只是这些,孟古青却不知晓,她只是觉得自己自从进了宫来,因为自己与顺治剑拔弩张的关系,这坤宁宫伺候的人都小心翼翼的、如履薄冰。唯恐有一日,自己这皇后见罪于皇上,她们也遭受池鱼之殃。如今,眼见得顺治虽不在坤宁宫留宿,她们也觉得十分有盼头,只盼着孟古青的伤可以早早的好了,只盼着水到渠成的那一日。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好好的日子,竟也会波澜丛生。
这一日,坤宁宫中的晚膳已早早地备下了,然而孟古青左等右等,怀璧也已经一遍一遍的跑到坤宁宫门口去张望,顺治都没有出现。
孟古青想着顺治可能不再过来了,便吩咐怀心将备好的晚膳都端了上来,云碧却劝慰道:“皇后娘娘,这月余以来,皇上每日都来陪您,今儿许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手脚,您再等等,奴婢已经遣了小太监去乾清宫外候着了,那小六子颇为机灵,定能打探出消息来。”
这般说着,那小六子掀了帘子进了来,只是身后却并没有顺治的半分影子。
孟古青还未问话,云碧已是有些沉不住气道:“不是让你去请皇上吗?怎地先回来了?是皇上有什么事,打发你先回来回话吗?”
小六子斟酌着道:“奴才去的时候,皇上还在乾清宫,还未来得及上前去,便见到皇上带着吴总管急匆匆地赶了出来。奴才不好再上前,却打听到,原是大阿哥染了风寒,许久不好,巴庶妃心急,便差人去请了皇上去咸福宫。”
最后一句话说完,云碧与小六子便都觑着孟古青的神色。
孟古青倒是神色如常,只说自己饿了,催促着怀心,怎么还未将饭菜都端上来。
“皇后娘娘,要不要奴婢遣人去咸福宫外候着……”
云碧还要说,却被孟古青打断,“他是皇上,这宫里本就是他愿意去哪里便去哪里,咱们若是巴巴的去等着,倒显得咱们没了身份,没得将话柄送到人家手上去,让人家笑话咱们。且随他去吧。”
孟古青自去用膳不提,只是突然身边没了和自己坐在一处,与自己品评吃食的顺治,这一餐吃的如何的食不知味,只有孟古青自己知道。
而此时的咸福宫,巴庶妃正抱着大阿哥在床榻上,太医在一旁为大阿哥诊脉,地上则是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
“回禀皇上,大阿哥胎里不足,身子本就一直孱弱,这才频频染上风寒。老臣这就为大阿哥去写副方子。”太医拱手道。
巴庶妃适时地哭诉道:“皇上,咱们的大阿哥命苦,当时在臣妾肚子里的时候,便屡屡受伤,这才导致身子骨弱。”
梨花带雨的巴庶妃,还有巴庶妃怀中软糯的小人儿,顺治便有些心软。
当初银骨炭的事情,顺治虽与孟古青吵得厉害,可是过后细细回想起来,却是对巴庶妃有了怀疑,也存了芥蒂,然而如今看来,巴庶妃倒也是实打实的受害者。看她日日将大阿哥牛钮日日护在身边,如珠如宝、爱护有加,想着虎毒尚且不食子,巴庶妃应不至于拿着自己亲生子的性命去构陷孟古青,如此,对巴庶妃的冷漠也减了几分。
这般,顺治便道:“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如今照顾好大阿哥才是正经。”
巴庶妃忙擦干眼泪,将牛钮仔细地放到床榻上,心肝宝贝似的哄着,一副慈母模样。
只是顺治没有看到,看到巴庶妃嘴角含的那缕笑意。
原来,巴庶妃自生了大阿哥,恩宠便日益稀薄,只得在顺治每每来看大阿哥时,她才能和顺治说上两句话。
如今见顺治与孟古青越发亲近起来,孟古青的地位也越加稳固,再加之顺治最近几次来咸福宫竟是连看也不再看自己,心下便愈发慌了起来。这才寻了理由,将顺治诓来。
而顺治,他初为人父,所有的惊喜和感动,都是在照顾大阿哥的过程中得来的。念及此,便不忍再责怪巴庶妃。
这一晚,顺治便留在了咸福宫,也是在回宫后,第一次宿在了其她妃嫔处。
而这一夜,坤宁宫一切如常,只是那灯火虽是早早地熄了。可是孟古青在暗夜里的辗转反侧,却只有守在外面的怀璧听得到。
第二日,当顺治下了朝,再次来到坤宁宫时,却发现怀璧的神色有些怪异,给自己上茶时,也是怏怏的,全没了往日的精气神。
顺治不解,向孟古青询问道:“怀璧今儿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惹了她?”
孟古青但笑不语,只吩咐怀璧将自己今日亲手做的糕点送去孝庄太后处。怀璧知道孟古青性子要强,不愿自己在顺治面前露了委屈。便领命而去。
顺治闻言,接话道:“糕点?什么糕点?上次朕在太后处尝到的奇怪糕点便是十分不错,可还是那种吗?”
孟古青不意他还记得那蛋糕,“那是蛋糕,可不是什么奇怪糕点。那蛋糕虽然松软,太后却不喜甜食,所以我这次特地用的蜜饯做的饼干。”
顺治颇为感兴趣:“真不料你竟还会做点心,这饼干是什么吃食,朕还没吃过呢,快让朕替你品鉴品鉴你的手艺如何。”
“饼干?臣妾都派人送去了慈宁宫太后那里,皇上若是想吃,恐怕要等下次有机会的了。”
顺治感到奇怪,不无委屈的道:“怎地都给太后送去了,竟是没带出朕的那一份,你也忒小气了些。”
孟古青点头道:“是啊,臣妾粗鄙,手艺不精,怕皇上吃不惯,所以才未敢在皇上面前献丑。”
话说到了这里,顺治才听出了不对,知道自己是惹到了孟古青,却不知道她因何不悦,便试探着道:“你是生气了吗?”
孟古青浅笑,只是那笑意也是浮在面子上的敷衍。“皇上说笑了,平白无故的,臣妾生什么气?”
听了这话,顺治更加肯定了,“你这个人,什么事情都放在脸上,喜不喜欢、高不高兴,只看你神色便知。若是谁触怒了你,朕为你做主,若是朕招惹了你,你也好教朕死的明白啊。”
云碧听得帝后二人越说越不像话,什么话都敢往出招呼,忙要上前打圆场,却吴良辅使着眼色制止住了。
只能权当没有听见,任他二人继续说下去。
“皇上这般说话,臣妾可是担当不起。臣妾脸酸,又藏不住喜恶,实在是伺候不好皇上,还请皇上回去吧。”
顺治何时受过如此抢白,怒气冲冲道:“孟古青,朕都这般的陪着小心,跟这哄你了,你还想怎样?”
孟古青默然不语。
顺治继续道:“自从朕进了这坤宁宫,你便神色冷清,说起话来又是这般刺人。你……”这般说着,顺治好像突然醒悟过来道:“莫不是你因为朕昨日留宿咸福宫,你才别扭的。你竟是吃味儿了。”
这个认知一旦形成,顺治也不知自己怎地了,竟十分开心。
吴良辅在一旁长叹了一口气,自己的主子终于开窍了。
孟古青自是不肯承认,“皇上说笑了,这后宫,您愿意宿在哪一处,便可歇在哪一处。孟古青自打成为皇后的那天起,便认清了这个事实,也坦然接受了这个认知。我之所以不痛快,却不是因为这个,臣妾就是这么个别扭的人,实在是不识抬举。所以皇上,您还是请回吧。”
顺治见孟古青如此固执,又好像不是真的吃醋,一时间便有些摸不准,又气孟古青从不肯与自己说真心话,只让自己这般窝着一肚子的火,无处排解。
静默须臾,眼见得孟古青还是如此冷冷模样,顺治便气急败坏的带着吴良辅及伺候的人离开了坤宁宫。
待顺治离开,孟古青全没了刚才的强悍与执拗,重重地跌落在椅子上。
云碧上前劝慰道:“娘娘您心里不痛快,何不与皇上说开了,如今闹成这般,该是多伤感情。”
孟古青无意识的喃喃道:“趁着现在还没有多少感情,便可这劲儿的伤吧,此时难过,也好过将来长长久久的难过。”
云碧不解,只能叹着气道:“娘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到底心里是有皇上的,却又如何这般气皇上,也这般折磨自己啊。”
孟古青便挥了挥手,只让云碧离开,留自己一个人在寝殿,不知不觉,竟泪流满面。其实,孟古青知道云碧说的对。只是习惯了陪伴、习惯了热闹,谁又愿意再过那冷冰冰、没有一丝生气与未来的日子。可是……可是当自己在深夜里辗转反侧的时候,心里想的不再是筹谋着将来如何不带一丝留恋的告别这紫禁城,心里想的不再是将来策马扬鞭的自由与欢乐,心里不再如往日般纠结于自己到时候如何舍得下云碧与怀心。取而代之的,自己满心满眼的都是顺治拥着巴庶妃的画面,想象着他们如何逗弄牛钮,宛如最寻常的父母,想象着他们红被翻浪,该是怎样的旖旎情浓,想到这一切,孟古青的心便揪在了一起,拧着劲儿的疼,疼的她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对顺治产生了感情,自己爱上了顺治。
于是,孟古青开始陷入了一种极度的恐慌之中。她一开始就知道顺治终究会厌弃孟古青,所以她才想方设法的请辞,只为自己可以无牵无挂的离开。
可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她竟爱上了他,这让她如何自处。又该如何面对这后宫中那么多的他的妃嫔他的女人。
所以她只能将顺治远远地推开,将顺治推的离自己远远的,也将自己推的离顺治远远的,也唯有此,才能将自己对顺治的感情悄无声息地掩埋起来。
这边,孟古青在暗自垂泪。那边,顺治一肚子火气的出了坤宁宫,轿撵也不肯坐,只一个人匆匆走在前面,吴良辅率着伺候的人急三火四的跟在后面。而一路上的行走的宫人见了顺治都默不作声的跪下行礼。顺治也不理,只当没看见。吴良辅在心中默念,自己伺候皇帝日久,却很少见到顺治如此大发雷霆,也不知今天这关该如何捱过去,只求着千万别让哪个倒霉鬼撞到皇上面前,否则依着皇帝现在的脾气,非一顿打死不可。
正这般想着,就眼见得顺治停了下来,冲着一处角门怒道:“鬼鬼祟祟的躲进去干嘛?朕就如此不招人待见,如此惹人嫌吗?还不给朕滚出来!”
吴良辅心中哀叹,真是不经念叨,只能希望那门里的人自求多福了。
门里的人慢慢的挪出来,跪下行礼道:“奴婢见过皇上,皇上万福。”待看清来人面目,顺治眼中怒火更盛,吴良辅则是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地替她捏了把汗。
原来,躲起来的竟是怀璧。
顺治在孟古青那里莫名其妙的生了这许多气,如今怀璧又撞到自己眼前,再联想到怀璧之前对自己的态度,便知道孟古青这心腹丫头定然知道些什么,便愈发冷了面色道:“看见了朕,你不大大方方的出来行礼问安,怎的竟藏躲起来?果然和你的主子一样,真是半点抬举不得!”
怀璧自小和孟古青一同长大,情谊非比寻常,又极为护主。本就因着顺治昨日留宿咸福宫而未对孟古青有任何交代而心存芥蒂,所以见了顺治才不欲行礼,想着躲一躲便过去了,此刻又听得顺治如此这般说孟古青,心中更气,也顾不得身份回嘴道:
“奴婢做错了奴婢自愿领受任何责罚。只是我家格格对皇上一片真心,不成想皇上竟是如此看待我家格格。奴婢真是替我家格格委屈的紧。”
吴良辅在一旁急的直跺脚,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奴才,这怀璧犯起浑来,竟也是个不管不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