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的自己这多年来的伪装被孟古青识破,额伦珠当下也不再掩饰,只恨恨的盯着孟古青,冷笑道:“以人为梯,也好过被别人当了梯子,攀爬援引而后弃若蔽履。”
孟古青知道额伦珠意有所指,此番说出来,也不过是在自己心里种颗刺,让自己心里膈应着,故也不接话,只当自己未听明白话里的意思。
怀璧却是眼里揉不得沙子,最恨别人这般阴不阴阳不阳,绵里藏针的挑唆,便回嘴道:“额伦珠格格,您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话,您且讲个分明,何必在这里故弄玄虚。”
额伦珠也不理会于她,只对着孟古青福了一礼道:“婢妾人微言轻,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顺着皇后娘娘那么一说罢了,还请皇后娘娘切莫放在心上,不要太往心里去了。”
孟古青也不生气,哂笑道:“怀璧也忒大惊小怪了些,都是自家姐妹闲聊,又有皇上和太后她老人家做主,还能翻了天不成。”
孟古青说完,也不管额伦珠表情如何,只带了怀心、怀璧与伺候的宫人离开。
待回了坤宁宫中,刚刚安顿了下来,便有内侍进来,说是皇上吩咐过来知会皇后娘娘一声,巴庶妃已然无碍,皇上便跟了佟妃回承乾宫安歇了。
内侍也不明白皇上为何要自己一定将他宿于承乾宫的事情交代给皇后,却见皇后听了并没有什么反应,心下惴惴不安,正不知该如何回禀。
孟古青开口道:“就说本宫知道了,巴庶妃之事,佟妃调度有功,该是如何奖赏,还请皇上定夺。”
顺治在承乾宫中一直等着内侍的回报,待听了孟古青如此嘱托,不知该赞她一声大度还是该难过于她全然未曾将自己放在心上。
而佟妃见顺治如此反应,心中更加确信,帝后二人素来的争吵,不是不睦,而是两个骄傲的人,谁也不肯先于对方承认自己的付出,正视自己的感情。
唯余感叹一声,再无其他。
是夜,孝庄太后得了消息之后,遣人赏了些珍贵药材给巴庶妃,又特地让苏麻喇姑代己训斥了端顺妃,以示自己对皇长孙的珍视。
第二日,当孟古青带着众妃嫔给孝庄太后请安时,孝庄太后又特别夸奖了孟古青赏罚分明,能堪大任。
如此,众妃嫔对于孟古青便更为恭谨有礼。
待众妃嫔散去,孟古青特地留在最后一个离开。
孝庄太后心明眼亮,自是知道孟古青所为何事,便打趣她道:“说吧,这是有什么事要求与哀家啊?”
孟古青一副歪缠到底的模样,偎在孝庄太后身旁道:“父王与三哥今日便要离京,回科尔沁去了,孟古青想要去送一送。”
从京城到科尔沁,关山万重,加之孟古青皇后的身份,父女再见,已是千难万难。所以,孟古青想带着怀璧出宫,送父兄一程。
孝庄太后却叹了一口气道:“哀家又何尝不想可以亲送他们离开,可是这宫门似海,你又是皇后之尊,如何能随便出宫,哀家已经让你父王候在了宫门外,你远远看上一眼吧,也算全了你的孝心。”
孟古青看了孝庄太后一眼,读懂了她眼里的拒绝与坚定,便歇了还想再痴缠下去的心思,也不再说其他,只谢了太后恩典,便带着怀璧匆匆向宫门而去。
待孟古青离去后,苏麻喇姑不忍皇后骨肉至亲在眼前,却不得见的伤心,便试探着劝道:“主子您一向心疼孟古青皇后,怎的今日在这点小事上,倒还驳了皇后的面子?”
孝庄太后却是叹了一声道:“她是我的亲侄女,是这深宫中皇上之外,唯一与我血脉相连之人,如今又叫我一声皇额娘,我又怎么能不偏疼她几分。”
想是颇难做出决定,孝庄太后定了定神才继续说道:“只是皇上与孟古青,都是皮猴,两个人都喜欢离宫乱跑,孟古青的心又不在这宫里,哀家如何敢轻易放她出宫?如此,便只能委屈她在宫门口看上一眼离去的车队了。”
苏麻喇姑陪着孝庄太后叹了一会,便想着说些其他,转移孝庄太后的注意力。
话题便聊到了巴庶妃之事。
苏麻喇姑想起自己去端顺妃宫中之时,端顺妃的处境,便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都说了出来。“昨儿老奴到钟粹宫中的时候,端顺妃竟在宫中练字,说是受了皇后娘娘启发,要静下心来,那模样虽然有些憔悴,但还是不失刚强模样。”
孝庄太后听了,忍不住发笑道:“倒是她的做派,没想到她一向与孟古青为难,最后却是孟古青替她求情说项,这倒比直接打压她更让她难受了。”
“只不过端顺妃那孩子素来是有些骄纵,但是却不蠢笨,这事情却是做的太过点眼了,所有证据都直指她,未免太凑巧了些。”
苏麻喇姑心中也是颇有疑虑,却是不能明说,只是顺着太后道:“太后,您是怀疑其他妃嫔?”
孝庄太后一边捻着手中的佛珠,一边对着苏麻喇姑说道:“佟妃聪慧,和她阿玛一样,最善明哲保身;贞妃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宁悫妃胆小,也没得这样的筹谋;乌雅福晋平日里咋呼些,却也是个没头脑的;最不寻常的便是这额伦珠与巴庶妃,不知是她们两个人哪个的好手段。”
苏麻喇姑轻笑道:“任她们什么样的好手段,有您在,她们不过是小女孩过家家儿。她们若是有什么花样儿使给您看,您且看着,博您笑笑便罢了,也别太当真。”
孝庄太后叹了一口气,而后却有些看好戏般的语气道:“她们一个个这般不省心,倒叫她们闹闹也好,让她们且去磨磨孟古青的脾气。再说了,哀家瞧着孟古青这孩子,也是个有本事的,她们也讨不去些许便宜。”
主仆二人正在这边闲聊,却浑然未觉她们口中那个有本事的孟古青早已带着怀璧溜出宫去了。
原来,孟古青自慈宁宫中出来后,便听从孝庄太后的吩咐,带着怀璧朝着神武门委顿而去。
经过月华门时,却意外遇到顺治正带着吴良辅欲往太后宫中商量十四公主出嫁之事。见到她主仆二人如此神思不属,郁郁不乐,顺治心中纳罕,便拦了她二人问话。
孟古青心中本就不快,又嫌顺治挡着去路,怕耽误了吴克善归去的时辰,便不愿答话。
皇上问话,孟古青可以不答,怀璧却是不能,加之嘴皮子一向伶俐,便将孟古青不能亲送吴克善归去,只能神武门外远远望上一眼的事情,一股脑的都跟顺治说了。
顺治一壁听着,一壁观察孟古青的神情。自相识以来,孟古青或骄傲或张扬,但从未有过此刻失望无助。
顺治最是见不得孟古青如此,便拍着胸脯道:“瞧你们主仆那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朕当是有多难为人的事情呢!”
在孟古青和怀璧的讶异中,吩咐吴良辅道:“吴良辅,你去把朕平日里出宫常穿的便服找出来几件,让皇后换上,咱们四人悄悄溜出宫去便是了。”
闻言,孟古青眼前一亮,她向来闯祸无数,寻常礼仪规制自不放在眼里,故也觉得顺治如此提议甚好。
吴良辅却是扑通一声跪下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您平日里微服出宫,奴才已是时刻提心吊胆,提溜着小命伺候您。你若是再带着皇后主子出宫,这真是干系重大,若是让太后娘娘知道了,奴才是真的甭想活了,求两位主子开恩啊。”一边说着,一边竟不住的磕起头来。
顺治见吴良辅关键时刻给自己丢人,面子上颇有些挂不住,上前踹了一脚,对着吴良辅使着眼色道:“吩咐你,你便去做,在这里絮叨些什么!出了事自然有朕担待着,你怕太后知道,你小命不保,此刻让爷不高兴,你当你还活得到太后知道的时候吗?”
吴良辅听顺治如此说,已有松动,又挪过身来,对着孟古青道:“皇后娘娘,皇上是一时冲动,您倒是帮着奴才劝劝皇上啊。”
出宫,是孟古青想去。
送吴克善,是送孟古青的亲人。
吴良辅这是在逼着孟古青也像顺治那样吩咐下来,将责任都揽过去,如此便可将他一一撇清。
加之,孟古青始终不喜吴良辅背着顺治横行宫中的那副嘴脸和那些阉人手段,知道他如此说辞,不过是防备着日后若是被孝庄太后责罚,可以借此推脱责任。
于是便故意激他道:“皇上金口玉言,龙椅高床上一坐,却不及你这堂堂内务总管,十三衙门当家人在这宫中活泛,这点子事儿对你来说,轻而易举,莫要推脱了。”
怀璧听自家主子如此说,瞬间心领神会,好话一箩筐的说给吴良辅,叫他难以拒绝。
吴良辅无奈,只能将伺候的宫人遣走,亲自寻了便服来,让顺治与孟古青换上,轻车熟路的带着顺治与孟古青主仆从西华门中溜了出去。
待出了宫,怀璧便恢复了往日的称呼,吴二哥长,吴二哥短的在吴良辅周围盘旋,盼着若是和他混熟了,自家主子在宫中也是方便些。
孟古青却是不理会这些,只带着他们直奔亲王府而去。
待到了位于吉祥胡同的亲王府,吴克善带着弼尔塔哈尔正在影壁处,准备启程。
还是眼尖的吉尔格勒发现了他们,欢呼着“皇帝舅舅”便向这边跑来。
吴克善不曾想皇上与孟古青竟会双双出宫,一时间众人纷纷行礼请安,好不热闹。
吉尔格勒则是偎在孟古青与顺治身旁,颇有些难舍难离。
孟古青与吴克善、弼尔塔哈尔一一见礼后,嘱咐着他们路途小心。
父兄则埋怨她如此轻率便从宫中跑了出来,忒不懂规矩,又要她在宫中处处忍让,切莫任性无度,冲撞了太后与皇上。
吴克善向来疼爱这唯一的女儿,竟极为郑重的向顺治行了礼:“皇上,孟古青向来被老臣宠坏了,若是将来德行有失,还请皇上看在老臣一族忠心耿耿,又是血脉至亲的亲缘上,能够宽恕一二。”
顺治亲扶了吴克善起来,安慰道:“孟古青虽然不拘细行,但是秉性纯良,大事无亏,朕与她颇为投契,断不会对她过于严苛的,”
吴克善与弼尔塔哈尔生长于草原,虽不明白投契的意思,但听起来总不会错,孟古青却是知道这二字的真正含义,一时间便有些脸红,只能极力压制下去。
待顺治与孟古青目送着众人远走,看着孟古青通红的眼睛,顺治打趣道:“你父王虽然走了,这王府不是还在呢吗?若是不开心了,你还有个娘家可以归宁呢!”
孟古青知她好意,便闷着声音道:“归宁是为了省亲,这偌大的府邸,只剩下了看宅子的人,皇上总不会要撵了我回来看宅子吧。”
顺治也不生气,只带着她们边走边打趣:“你这伶牙俐齿、胡搅蛮缠的本事,打从我第一日认识你,便是无人能及。”
孟古青苦笑。
吴良辅却适时跳了出来道:“两位主子,这宫也出了,人也送走了,咱们该回家去了,不然老夫人那里,怕是要瞒不住啊。”
孟古青正要颔首同意,顺治却开口道:“好不容易出了宫,我还惦记着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望月楼呢,那里可是有趣的紧,走,咱们去那里逛逛,说不定还会遇到什么有趣的士子呢。”
孟古青闻言一惊,顺治本就对这望月楼十分好奇,却是让他知道了这望月楼的幕后主子,竟是她这大清皇后,非要给自己充公没收了不可。
想要阻拦,又怕皇上更生疑窦,便只能听天由命,想着走一步看一步。
吴良辅也自知拦他不住,只能心中暗暗祷祝,切莫出了什么乱子,一切顺顺利利的直到回宫才好。
待到了望月楼门前,孟古青却是一惊,不曾想,几个月不来,望月楼竟有如此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