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是江十八已经达到了势境,但在这样一场不对称的战争下来后,依然感到精疲力竭。脸色早已不再是当初的明亮,不知何时已经被这些兽血溅的鲜红,连眼睛也是红的。
细看时密密麻麻的红血丝布满了眼眸,因为这一直被牵着鼻子走的屈辱的怒火终于被这场厮杀引爆,从心里直接蔓延到了脸上。身上的衣物因为这些天的奔波,再加之这场战役的惨烈早已是破破烂烂,分不出本来的模样和颜色。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山里的野人一般,煞是恐怖。
不过也正是这种恐怖才吓退了兽群,血腥味的刺激终于让这群野兽从觅食的天性中清醒过来,开始逐渐向后退去,一时间各种凄厉的叫声响彻附近的群山。
江十八身后的十八个身影一个不少的站立,尽管有些伤口上还泛着殷红的血,但每个人都是直挺挺的,和他们前面的那个人一样腰板挺得笔直。与正在后退的野兽们不断对峙,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沉默的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十九个人就像是一座沉寂的火山,等待着那个可以引爆他们的人。
那个引爆的人自然就是马刀,马刀已经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脚印都深深的印在了泥土里。脸上有着悸动和忌惮,显然此时的马刀十分矛盾,他不清楚他用整个飞马寨做出的陷阱是否已经让这一群人没有了再战之力。
毕竟无论是眼前的形式,还是多年来江十八给他的梦魇,亦或者是寨前的那突然一斧都让他此时摸不清楚江十八的底线在哪里。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他没有第二次机会再去准备二十年,来一次新的复仇。那样太傻,也太累。
既然无法确定,那就再去确定。一念至此,马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一把抓住楚瑞向山顶退去。
脚步声在此时的山道上格外刺耳,它让那宛如血雕一般的十九个人都有了一丝生气。江十八动了动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然后望了一眼山路的方向,又将目光转向了那想迈步又迈不动的十八人身上。
双目中的红血丝依旧渗人,不过却恢复了几许清明。沉吟了一下,脚步的方向转向十八人。
江十八回头望了望山顶,只可惜夜晚的光线太暗,除了那个并不清晰的山影,他什么都看不到。咧了咧嘴,江十八并不沮丧,反而马刀这一系列的布置,让他感受到了当年纵横生死间那股子刺激,火光间的狞笑甚是恐怖。
回过头,看了看身后或站或坐的十八个人,对着一个看起来受伤较轻,精神不错的兵士说道:“休息,然后跟上老子。”江十八的言语没有原来那么多,似乎也在省着说话的力气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做准备。
兵士没有应声,只是定定的看了一下江十八,显然他是知道前路的凶险,重重的点了点头,连话也不说上半句,直接走到了山道的下方,半坐在那里,一边恢复体力,一边为身后的兄弟警戒着可能出现的危险。
江十八也不废话,走到一名因为重伤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兵士身边,小心地掰开紧握着的双手,拿起那柄看起来尚还完好的长刀,消失在了那条被黑暗掩盖的道路远端。他没有带着自己那柄巨斧,那太费体力,有刀足够了。
江十八的脚步不急不慢,每一步走在山路上都显得十分稳重,既不因楚瑞的性命而急躁,也不因自身的疲惫而缓慢。山道上的脚步声很轻,不过却有种特别的节奏在里面,江十八又在蓄势,他不知道前路的有多少未知的危险,所以他需要为自己和楚瑞的性命加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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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终究是短暂的,虽然对于拼杀的众人来说很漫长,可该来的曙光还是会到来。当江十八的目光终于越过那看似高耸的山尖的时候,恰巧撞见了那刚刚冒头的还不刺眼的晨曦。小小的眯了一下眼睛,刀光如影随行。
一夜厮杀,江十八精神正值顶峰,自然不惧。以刀对刀,同时左脚向前横跨一步,左拳瞬间发力。眼见一击不成,马刀迅速向身后退去,围绕着江十八展开游斗。
高峰上寒意如刀,楚瑞酒醒。耳边传来兵器撞击的声音,转眼望去,却是两个熟悉的身影。头痛的摇了摇脑袋,昨晚的事情有些记不清了,不过晕眩的感觉提醒他,他现在还活着,不论如何这始终是一件好事情。站起身,楚瑞向打斗的方向看去。
弃了最擅长的斧,江十八的刀却不曾逊色半分,纵然有一夜的拼杀,但仍是压着马刀在打,那似剑如刀的怪异刀法似乎不再管用,江十八开始摸清它的路数。
嘭,江十八和马刀大力对拼了一击,借着余力,马刀飞到楚瑞身旁,二人的搏杀暂时告一段落。刀架在楚瑞的脖子上。
刀锋的寒意顺着楚瑞的皮肤传入心里,冰冷的感觉很难忘怀,如此近的长刀,仿佛能闻到刀身上冰凉的金属气息和浓浓的血腥味。
楚瑞并不清楚马刀的想法,不过他感觉自己已离死期不远。无论这十多天里如何做好思想准备,但当真面临这一刻时,心里泛起的还是无边的恐惧,闭上眼,紧锁着眉。
“痛一下就过去了。”楚瑞紧锁着眉,咬着牙安慰自己。
场面一时间僵持下来,江十八没有说话,手中的长刀指着马刀,他在等对面人的言语,然后用刀回答。
楚瑞脖子上的刀没有动,马刀站在原地微微气喘,山峰上寒风冰冷,气氛冰冷,人心冰冷。
楚瑞的心里瞬间想了很多,老头子,张丫儿,客栈里的胖子,教楚瑞练拳的老瘸子,常年的不说话只是闷声打铁的老铁匠,甚至连总是对他冷嘲热讽,腰与身体几乎一样长的张丫儿她娘都在脑海中闪过一瞬。死对每个人都是大事,尤其对于这个还没有活够的年轻人来讲。不过他也明白,此时此刻他成了拴在江十八脖子上的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握在马刀手中。这绳子并不致命,但却一步步消磨江十八的体力,一步步走进万丈深渊。
眼角的余光扫了扫山崖,其实这山并不高,人眼仍能清晰可见崖底,不过正因如此,才显得更加恐怖,这是个掉下去就绝对活不成的高度。
“城老大。”楚瑞嘶哑的声音响起。
志怪小说里跳崖的情节总是很多,但真轮到自己,他却明白等待自己的只有深埋地底逐渐腐烂的黑暗。
“少给老子废话,老子要救的人还从没有失手的时候。记住,只有死人才有资格放弃活着,给老子呆着,然后安心跟我回去。”江十八开口打断了楚瑞的话语。
“嗯。”沉默了片刻,楚瑞重重答道。
此时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很苍白。“好好活着。”楚瑞暗暗对自己说。
“你放了他,我放你走。”这是江十八对马刀的让步。时间终于在僵持中不断推移,天色一点一点的放亮,天空满是朝阳。
马刀微微摇了摇头,默然的脸上没有面临绝境时的绝望。
“去百丈原吧!跟我走,晚一步我就杀了他。”百丈原正是当初汉唐战争时争夺最激烈的地方,也是大唐先锋营和江式百骑交战之处,也是这场复仇的开端。
话音一落,马刀竟抓着楚瑞向身后悬崖跳下去,只见一个身影抓着似乎是早已准备好的绳索在山间不断的跳跃着,每一次的回荡都是刚刚好,看上去蕴藏着万分的凶险,凶险的让江十八都有点发愣。狡兔三窟,马刀的这步退路安排的十分凶险。山间尽是楚瑞惊吓的叫喊。
尽管带着一个人,不过马刀还是跃的飞快。转眼间就在江十八直愣愣的眼神里化成了一个点。嘭的一声,小点重重的落到了地上,继而骑上了不知从哪里来的马匹,背后跑着两匹空马,在马玲声中不断的向着日出方向奔去,前面是唐国的境地。
铃声清脆动听,但对于江十八来说更像是嘲笑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刺耳。这山崖的高度就是对于已经名动天下的超凡境武者来说都是凶险万分,倘若一个不小心掉下去,能否留得全尸似乎都是一个难题。
马刀的这一手显然是震到了江十八,直到铃声逐渐飘远,他才回过神来。对于自己凶狠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江十八不复最开始见到的那般张狂,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刀,将它送回腰间绑好,走到马刀刚才站立的地方跳了下去,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步伐坚定,人也是坚定的。
比谁的血流的慢吗?耳边尽是呼啸而过的风声,江十八的眼眸却是开始逐渐的狂热,他又找回了二十年前战场上的感觉,那股生死不由自己掌控的感觉。
嘭的一声比刚才要响的多的巨响在山间响起,江十八重重的落在了地面上。
江十八忍住身体的不适,向着群山里吹了一声口哨,不多时就见的一匹雪白的马奔到了他的身边。翻身上马,江十八沿着马刀的路线追了上去。
唐国有二十年没去了吧!想不到这次要为那小子破个例。江十八苦笑。
马蹄声在山路两旁不住的响起,像是在告诉着群山这场杀戮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