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里梁城仿佛如临近暮年了一般，天还没暗，大街上的商贩便早早的收了摊，不算宽阔的街道人影寥寥无几。不是小贩不想做生意，只是梁城的习惯似乎还没有改过来，缺乏了傍晚时分激情的说书声，身子骨就像是少了气力，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再不复当初的朝气。
也许梁城少的不是读书声，只是少了那个说书的少年而已，梁城太小，小到从城西跑到城东仅仅只用盏茶的功夫，小到哪怕少了一个人也是如此明显。
楚瑞和江十八走进城门。似乎梁城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生活总不会因为少了一人而停滞不前，炊烟里不变的仍是生活七味。
虽然预想中全城欢迎的场景没有出现让楚瑞有些遗憾，但仍感到久违的欣喜。摸了摸斑驳的城门，看着没有任何变化的梁城，楚瑞久久伫立，神情变得恍惚。将近两个月未见，梁城没有任何变化，但回来的人却已天翻地覆。
楚瑞忽然感觉自己的腮帮有些发酸，深深吸了两口熟悉的气息，和江十八大步向前走去，思念如长河再也无法止住。“老头子，小爷回来了。”楚瑞快步向家里跑去。
“哎呦！”急切的心难免让他忽略了面前的事物，正跑着，恰巧撞上前面行走的少女。
摔在地上，少女声音隐有凄切，像是有什么伤心事一般。
“抱歉，抱歉。”楚瑞赶忙将少女扶起。
“你这人怎么....先生？”少女正抱怨着，却忽然大叫起来，声音满是难以置信的情绪。
“是我是我。”楚瑞嘿嘿干笑了两声，面前这人正是原先在梁城是时常接济楚瑞的张丫儿，先生则是楚瑞说书而被张丫儿叫的戏称。
“你还活着啊！”望着楚瑞黑瘦了许多的面容，少女面容凄苦，眼里的长河开始泛滥，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情绪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我回来了，没事了。”楚瑞仿佛安慰小孩一般，只是眼睛里的光亮却开始增多。
“对了，快跟我走，快走。”张丫儿猛地自楚瑞怀中坐起，像是想起来什么，惊慌失措的冲着他说道。说完立马站起身，向着村口楚瑞家的小木屋跑去。
“怎么了？这么着急。”楚瑞一面跟着张丫儿跑一边询问，心中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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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木屋前已经围了一大堆的人，见到楚瑞跑来，脸上纷纷露出惊喜的表情，随后又是一声叹息。见到楚瑞脸上的急切，人们让开一条道路。
站在木屋门前，楚瑞深深吸了一口气，见到众人围在木屋前的情景，心里某些不好的预感便已印证了七八分，只是心里仍是不敢相信。天色将暗，宛如暮年老者。
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放在门上，上面的凉意传到楚瑞心里，用力推了推门。楚瑞发现却怎么也推不动，仿若千钧重负，一如此时他不愿面对事实的心境。脑海中一片清明，但似乎又有万千场景略过，要推开这扇门需要的勇气大概要比面对马刀的刀时需要的勇气要多得多。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楚瑞深深吸了一口气，死死咬着牙，推开了熟悉的木门。
“吱呀！”
木屋里带着异样难闻的气息，里面仅剩的几个大夫看见楚瑞，纷纷摇头叹气的走出了房门，留给这俩人最后相处的时间，四下里无任何摆设，仅有些许干草和梁城众人照顾老头送来的被褥。老头平时十分爱干净，如果不是已经到了极限，恐怕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望着熟悉的房屋，熟悉的人，楚瑞仿若失了知觉一般，双腿与大地间生了根，木屋内的暖意也不能驱散心中的冰冷，眼前的事实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良久，迈着轻轻的脚步，楚瑞走到了老头儿的身边。老头的脸明显苍老的很多，应该是楚瑞不在的这段时间思念所致，满是皱纹的脸上双眼紧闭，瘦弱的胸膛几乎看不见起伏，破旧的衣衫紧紧保存着老人最后的体温。
望着面前的老人，楚瑞张了张嘴，却是如鲠在喉，一声也发不出。生离死别四个字不多，却能解读世间所有的伤心事。过了好一会才硬生生从嘴中挤出几个字。
“老头子，我回来了。”楚瑞如往常一般说道，只是声音打着颤。
被褥上的老头子听见人声，缓缓睁开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真...真好，回来了。”声音几乎细不可闻，久不见生死未知的人，可惜老头却连一个高兴的表情也做不出。
“嗯回来了。”楚瑞笑着回答，楚瑞试图像平常一样笑着回答。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头子的意识随着楚瑞的声音而逐渐回归，看样子终于想起了面前人是谁。
“好好养病，想我也不能把身体弄坏了啊！”楚瑞轻轻抚了抚与其相依为命十五载老人的发梢，帮老人弄了弄被角。
老人平和的笑了笑，微微摇了摇头。“自己的身体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望着面前黑瘦了许多，也坚毅了许多的面容。“大概吃了不少苦吧！”老人心里想着，心里唯一的一块巨石总算落了地。费力的抬起满是斑驳的手，轻拭少年人的眼角，老人的手很粗糙，却格外温暖。像是要将自己最后的一点温度传进面前人的体内。
“扶我起来吧！”老人轻声道。
楚瑞沉默，随后轻手将老人扶了起来。
老人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但楚瑞心里清楚这大概便是回光返照。
“临走之前知道你还活着，我就放心了。”老人开门见山，显然到了这个年龄，对于生死已然看淡。
楚瑞不语，静静的帮面前的老人整理着衣裳，眼神不敢与老人对视，已经破了的嘴唇满是血腥，味道很浓，颜色很艳。
见到这幅模样，老人笑着摇了摇头。
“别这样，聊聊天吧！”声音里有了一丝中气。
“聊什么。”楚瑞低垂着头说道，双手中不再移动，不过双目依旧不与老人对视。
“聊什么都行。你说吧！”老人微微一笑。
“聊聊我的母亲吧！”声音嘶哑。
“就知道你这孩子放不下。”老人笑着，脸上的皱纹开始舒展，眼神陷入了回忆之中。
“你母亲是个很美的女人，能看上你父亲我，大概是某种修来的福分。我们从相知到相爱，一切都过得很顺利，不过可惜的是始终没有孩子，直到后来兴许是上天眷顾，终于让你母亲和我老来得子，也就是有了你。不过可惜啊！”
老人一声长叹。
“可惜什么？”楚瑞问道，事关自己，他的注意力终于是被吸引。
“可惜你母亲得了一种罕见的病症，很难治愈。我们寻遍了方法却也只能延缓死亡的时间，但是却不能再生下你。后面的事情你应该也会明白，在你出生后四十五...哦不两三炷香的功夫后，便走了，走的时候很平静。”老人的声音有着难言的沧桑。
十几年的心结终于解开，却没有半分喜悦。虽然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去世，但真正听到此处，还是难免悲伤，不自觉舔了一下嘴唇，很腥，很痛。“大概当时的母亲所受的疼痛要是这个的很多倍吧！”
“哦，对了你母亲还让我转达给你一句话。今天也是时候告诉你了。”
“什么话。”
“她说....她说她见过你了，她认为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说到最后，老人的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
大概可以想象一个即将离去的女人抱着自己刚刚出生的孩子，轻轻吻着额头，一脸慈爱的说，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这样想着，不知何时手上的指甲已刺破的了手心。
强烈的情绪波动也引起了老人的不适。大口的喘了两口粗气，却是很少再能有回来的气息。
老人的动静惊醒了尚在想象中的楚瑞，用力的擦了擦脸颊，随后慌忙扶老人躺下。
望着楚瑞的神情，老人开始有了笑意。随即开口说道。
“后来的故事大概也没什么关系，大概便是咱们爷俩相依为命的故事，只不过机缘巧合的到了这个地方却让我有些想不到。不过这倒也没有什么关系，你只需记住要好好活着就可以了。”说到这里老人的眼神变得很奇特。
“爹不求你有什么丰功伟绩，只要快快乐乐的就可以了。关于这些年来咱们爷俩说的那几本书...”说道这里，老人顿了顿，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你以后尽可说是你写的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又找不到这个世界，说来也真是巧合啊！咱们爷俩竟然没有被雷劈死，反而到了这么一个...一个神奇的世界。可真是......这就是穿越吧！呵呵呵.....”
说到最后老人便开始有些胡言乱语，甚至不清，时常从口中什么穿越，宅男之类，以前楚瑞经常听到的词汇。他也不以为意，只当是老人又开始发疯。默默的整理了一下衣襟，轻轻握着老人的双手。老人的体温似乎在下降，声音也渐渐低沉。
楚瑞用力握着，用力握着。
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楚瑞抬起头，望着老人浑浊的眸子，轻轻在额头吻了一下。和老人相依为命的情景浮现在眼前，十五载风霜雨雪，此时都已成了过眼云烟，然而云烟如刀割，内心已是鲜血淋漓。
老人的回光返照似乎已经用尽，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抬起头慈爱的看着他，粗糙的手被楚瑞放在脸上，用尽全身力气动了动手指，划过楚瑞的每一寸脸颊。“这便是我的孩子啊！以后便要自己一个人了。”老人的心里满是感慨。嘴唇轻微动了动，似乎在说些什么。
楚瑞侧耳放在老人的唇前，良久分开。
“我能不能哭！”楚瑞死死咬着牙。
老人笑着，轻微点了点头，随后双眼闭合，安详睡去。
这个在十五年苦日子面前不曾哭过的少年，这个在马刀长刀面前不曾哭过的少年，刹那间泪流满面。
“我真骄傲你是我的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