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黑暗,最为深沉,却也消退得迅疾,可能是累了吧,积淀了一整晚,夜也疲乏了,所以在东方天空浮现第一丝乳白时,深夜便如烈日融雪一般消退了。
起雾了,薄薄的雾,在天色微蒙的早晨,像美人的面纱,温婉轻柔,尤其是夏日的雾水,更是轻柔,当真如初雪一般,日光轻轻一照便会是消散了。
“嗒嗒!”马蹄急急,一声声,充满了节奏感,是从远方一抹火红里传来的。
在凌晨的微光下,一人一骑模模糊糊,只能看见一个轮廓,像一个纸糊的人偶,悠悠地飘着,一起一伏,乘着花红火焰下的热浪,背对着太阳,奔着一座巨大的废墟宅院而来,
他的脸,阴沉沉的,或许是因为背光,所以还有着黑夜的面具,唯有那一对蓝色的眼睛,绽放出宝石一样光芒,却是看向了路边那残破的废墟,刹那间,蓝宝石的纯净爆射出了一丝火光,愤怒与怨恨,难以遏制的迸发。
这一片废墟,处在大都市内城的巨大建筑残骸,几近城市中心的地方,却是断壁残桓的惨淡,可笑可恨!
只是白驹过隙,马蹄声声,不会停下,也不该停下,眼中怒火深埋,人与马转瞬便是消失在薄雾之中,向西而去。
“呼!你果然逃出来了,如约定的一样,在一个月后的今天,在凌晨时分,与晨曦赛跑!”一声沉吟,在废墟残存的一处高顶淡淡流出,满怀着欣慰,“亚修少爷,我的主人,贝尔曼向您致敬,请踏着晨曦之光去赴约,剩下的,就交给属下吧!”
那雾中的人影微微一屈,施了个骑士礼,便是纵身跃下,身影流转,朝着另一处还算完好的房屋而去。
“咚咚!”敲门声起,那贝尔曼叩了叩门,慢条斯理地说道,“理查德代城主!贝尔曼有事求见!”
“什么事,说!”几乎瞬间,屋内便是传来了回话,话音冷冷,清晰异常,仿佛早已苏醒。
“方才,监测哨塔传来讯报,南北巡逻营、东区通道内部哨所,三处军防点火光冲天,另有内城数处办公楼房失火!”贝尔曼虽有心帮助少主,但情报上却不敢丝毫隐瞒,“各处哨所,以及内城近卫队属下已安排妥当,往各处支援,并协助调查。现特来向代城主汇报!”
“哦,是吗?”门开了,那代城主有着三十来岁的年纪,金发碧眼,身着盔甲,身材高大,站在了贝尔曼身前,看着半仆着身的下属,双眼一眯,笑道,“不错,走,一起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是!”贝尔曼转身引路,两人一前一后在已成废墟的城主府中漫步而行,只是一路沉默,净是无语,沿路更是一个人都没遇见,连个侍卫婢女都没有。
可笑,内城的正中心,菲克斯城的政治核心,曾经辉煌的城主府邸,眼下竟只是遍布着断壁残桓,无数的木架子和青石堆叠在一旁,孤零零的,带满了淡淡的落寞。
稍有一些新砌的墙壁,也是崭新得发白,与周遭格格不入,构成了一道道伤痕,尽显新旧交替的伤痛。
贝尔曼的眉头不免跳动了一下,这幅场景,即便他已看了一个月,心下还是难以接受。
那代城主理查德在背后似乎发现了什么,突然说道:“对了,这城主府的修缮工作你抓抓紧,太慢了,都一个月了!”
贝尔曼一个错愕,眉头赶忙松开,调整着心态,发出恭敬的声音:“属下谨记,一定加派人手,尽速完工,让代城主可以住得舒适!”
“嗯!话说,这次纵火的都是些什么人啊?”理查德转了个话题,像是在没话找话一般。
“据报是东区的一群流民,都是些十来岁孩子,只是数量不少,有着上百号人!”贝尔曼的汇报中规中矩,却是明显带着敷衍的感觉。
果然,代城主眉头一掀,就是哈哈一笑,兴致盎然地说道:“走,咱们快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群孩子,竟然能惹出这么大的事,那些哨兵,想来都是吃白饭的,哈哈!”
话音刚落,代城主理查德脚下生风,瞬间赶过了贝尔曼,几个腾跃间,便是从废墟上越过,朝着东区内城哨所径直而去。
“五分钟不到!时间略少……”贝尔曼心下一沉,无奈地追赶而去,“亚修少主,你可得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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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区内城哨所,火焰缭绕,汹涌异常,没有人去救火,大半能烧的都已被火焰覆盖,化为灰烬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火焰簇拥之下,一圈蓝衣军人正包围着一个浑身浴血的疯子,正是那手握双剑的李尔。
亚修离开不过十来分钟,此刻的李尔已经完全两幅模样——原先的散乱头发,尘土覆盖下,灰蒙蒙地,而今浸润了血液,敌人的或是自己的,发色已成了暗红色,散落发丝也是板结成块,落在脸颊两侧,竟是齐整了不少,露出一张年少狂傲的脸。
身上的布料衣物大都被划开了,露出一道道裂开的伤口,几处大的伤口上焦糊一片,甚是狰狞,而他脚下,更是躺着十来个士兵,血流了一地。
“来啊!还有谁来!”李尔身子已踉踉跄跄,却是两眼血红,疯子一般地冲着四周的军人吼着,吓得他们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我来!”低沉的声音响起,代城主理查德此时走入了人群,他环视了一周,唾弃了一句,鄙视道,“一群废物,真给你们的主人长脸!都退下,去救火!”
“……”李尔冷冷地看着对方,不声不响,只是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
“你很聪明!”理查德屏退了周围的士兵,眼神在李尔身上扫过,尤其是在那一片焦糊的伤口处停留了一番,再数了数地上的尸体,笑道,“知道烤焦伤口,来抑制出血!身手也不赖,看着不过十三岁吧,双剑流,呵呵,有没有兴趣跟我?”
“没兴趣!”李尔深深吸了口气,握剑的手松了又握紧,缓解肌肉的僵硬,“看来你是不记得我了,贵族总是不怎么在意下等人,和我以前一样!”
“我们见过?”理查德嘻嘻一笑,朝着李尔迈了一步,却是迫得李尔连连退了三步,“我见过的流民只有一个,是一个为了一个金币就匍匐在地上大呼老爷的贱奴,那个人难道是你吗?”
“啊!对,就是我!”李尔此下哪受得了对方的奚落,本就是来发疯寻死的人,再被这么一激,瞬间就抛下了刚刚恢复的些许理智,弯腰、拖剑,脚下踏步,一道S型攻击路线踏出,直奔理查德而去,“我要杀了你!”
“真是你,看来,我的大少爷,亚修是真从东区跑出来,虎父无犬子啊,不错不错!”理查德摇摇头,自顾自地感慨着,对于李尔的进攻丝毫不在意,更别说拔剑了。
看着对方的不以为意,李尔脸上的怒火更胜,手腕翻转,剑尖逆袭,带着冲锋的力道,双剑直刺李尔胸腹之间的铠甲薄弱处。
五米,两米,一米,半米,三公分,一公分,半公分……
已经扎进去,双剑结结实实地突刺在理查德的腹部,可李尔却没半分欣喜,只因为那手感,那双剑突刺后传回来的力道,反震得手腕发麻,仿佛是刺中钢板一般。
“力道不错,挺有前途的一个人,以后就跟着我吧。”理查德左手抬起,只是打了个响指,而后便是笑着朝李尔的头部摸去。
李尔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手落在自己头上,瞬间,身体的力量全都消失了,手中双剑掉落,膝下更是发软得直接跪下了,跪倒在了眼前这个他最最厌恶的人身前。
“贝尔曼,组织人手,全城搜捕叛逆之子,亚修?阿伯克龙比!”理查德看着眼前跪下的李尔,甚是欣慰,对着后面的贝尔曼下达了指令,一边苦笑道,“何苦呢,呆在下等的流民区里,至少我不会想着杀你,亚修啊亚修,何苦?”
“你,抓……不到……他的!你,抓……不……到他的!”李尔动弹不得,连说句话都吃力,可硬是哆哆嗦嗦地咒骂着。
“不不,我一定把他抓回来和你作伴。”理查德拍了拍李尔的脑袋,还宠溺地摸了两下,回头冲着贝尔曼笑道,“我们的大少爷不就是往城西跑了吗?是吧,贝尔曼,我亲爱的属下!”
贝尔曼面色不变,只是唯唯地应承,暗子笑道:即便此刻派人过去,也是来不及了。
“我在城西军营的凯旋大道上早就安排了人手,他不过是自投罗网!”理查德悠悠地说着,惹来了身边两人的脸色大变,“折磨人最好的办法,不是让他受苦,而是给他希望,又毁他希望!你们真以为我不知道所谓的一月之约?我只不过是很想看看阿伯克龙比一族最后的种子失魂落魄的样子,那会让我很开心,非常得开心!”
“你觉得呢,贝尔曼?”理查德回过身,拍了拍贝尔曼的肩膀,看着他那怪异的面容,大笑而去,“贝尔曼,记得把那孩子给我带回来,有血性的疯子,我喜欢!”
“我要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李尔环视着周围一圈的尸体,近百同伴,即便本就是来寻死的,可如今却是白白地死了,更是中了他人的圈套,那份落寞与懊悔,终究是只能化作无尽的嘶声狂吼。
“亚修,跑,跑,给我逃出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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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城的大街,空荡荡的,离奇得连一个卫兵都没有,端坐马上,亚修诧异之余,倒是十分庆幸。
不过十五分钟,一路畅通的亚修便是策马经过了一处灯火通明的酒馆。这是一处很神奇的酒馆,是宵禁都市中唯一一处可以昼夜狂欢的地方,也是城西的标志。
而这之后,便是一条宽达数十米的大道,是曾今无数次欢迎凯旋而归军旅的荣耀之路——凯旋大道。
只是,这条大道,有些特殊,它的两侧,没有什么林荫花卉,只是光秃秃的一片,哦不,不是光秃秃的,那里矗立着很多很多十字架。
“誓约者之地!”亚修奔上凯旋大道,看着两侧那无尽的十字架,嗅着空气中弥漫着的怪异味道,心下莫名地慌了。
看不见尽头的墓地,在晨曦之光下,在朦胧薄雾之中,无数墓碑落满了两侧的土地,而那土地,一样是暗红色的,如同被血液浸润的一般。
“无边的墓园,到底埋葬了多少人啊!”亚修暗暗叹道,一扯缰绳便是向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