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小试牛刀惊四座,古井暗处起波澜
只见须发黑白交杂的葛老先生在门前的藤架上悬了宣纸一张,泼墨挥毫,上用行书挥就三个大字:杯中酒。
“此为诗题,内容任意,限时一炷香。”葛老先生话音甫落,这桌前五位就沉思起来。
秋香色少女眉头微皱,心中暗怨着葛伯伯出题偏袒男子,虽然东朝风气开放,男女同席餐饭饮酒,但是自己一个闺阁少女,对酒的领悟怎么也不及男子嘛,何况自己还是个沾酒就醉的不省人事的体质,这一题,是真难啊。不过好在,自己不好答,那位后来的碧衣小姐估计也不轻松。自己本也不求夺冠,只求不落后于那位姑娘便可,反正来赛诗,也不过就是讨表哥欢心。
流夕前世便是个嗜酒如命的姑娘,最喜江南的黄酒和桂花糯米酒,甚至毕业论文都是古代诗歌与酒的关系,看到这一题便松了口气。只是今天大脑被太多信息轰炸一遍,混乱不堪,实在没有写诗的心情,不如投机取巧,用一下穿越红利,从前世的古诗里选一首应付上去,虽然抄袭可耻,但她也实在想为萱草拿了那玉如意。此刻,她的脑袋里已翻涌出无数关于酒的诗句:李白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王翰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白居易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黄庭坚的“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甚至连前世九十年代流行歌曲《爱江山更爱美人》里面的“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都在脑海里唱了起来。但是这些她都不满意,哪怕是借用别人的诗,表达的也该是自己的情感。突然,她脑中字句一闪,手也缓缓地提起了笔,蘸饱了墨,在宣纸上写下了第一个字。
而此时此刻,贾府的后门,辛夷正把一串铜钱赏给守门的小厮,递了一封信进去。虽然与贾翦是官塾里的同学,但并没什么交集,作为贵家公子,他身边总是围着不少人,自己一个平民女儿身,自然不便靠前。否则也不必今日偷鸡摸狗般地跑来。想着自己前些天和他说起所谋之事之时贾翦倨傲的样子,闫辛夷不禁怒火中烧。要不是有求于人,她才不会巴结这个家伙。但是这次她相信自己有足够的筹码,让这个公子哥对自己低头,来求自己。
此刻,贾府的安寿宅中,身着银朱色长袍的贾翦正眯着眼睛,将来信在火炉里燎了一下,那载着墨迹的黄绢纸便化为灰烬。火光映着他苍白瘦弱的脸,那脸上一丝不带温度。自从自己私密的爱好成了公开的秘密,就总有歌班的人苍蝇一般的找上门来,什么样的货色都敢带来,真是侮辱他贾翦的审美。这个同班同学闫辛夷就更是无脑,这种事情还能写信?岂不是留下把柄?想起去年的事情,贾翦对闫辛夷的鄙视又多了几分,想来今年的货色也不必看了,只是毕竟是同学,不好直接拒绝,不如随便找个由头打发她去吧。这样想着,便和送信来的小厮低声耳语几句。
几分钟后,后门角落里,小厮把这几句话又耳语给闫辛夷。道谢之后,离开贾府,闫辛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居然让我把人带到学堂那人眼昭昭的地方,这分明就是敷衍。不如就遂了你的意,就算失败,我又不损失什么,若是成功,贾翦,你会为今日的倨傲悔恨。”闫辛夷脸上渐渐浮露出疯狂的神色。她其实并没有必胜的把握,毕竟流夕美则美矣,但有颜无脑,未必可贾翦的心。但她实在太想成功了,这种渴望如毒蛇,磨牙吮血地纠缠着她,让她心痒如麻,无论如何,她都要试一试!
这边,诗赛还在继续,流夕第一个落笔,看着自己搁置许久的隶书居然还有模有样,不禁满意地点点头。
很快,一炷香时间便到了,其余几人也陆续搁笔。葛老先生身边的书童便依次收了几人的宣纸,拿到案台前。
周围已经围了好大一圈人,葛老先生捋着胡须,微笑地展开宣纸,逐次朗诵起五人的诗作。
第一张是那竹青色书生的:“荡荡清波色,幽幽谷黍香。沉寂待年岁,恨无知音赏。”
不知为何,这让流夕觉得像白酒的广告……只听葛先生评价:“文浅易读,尾有余韵,唯恨质朴太过,无风无骨,情味不足。”
第二张是那个松柏绿书生的:“流觞曲水风脉脉,对尽杯中冷清波。齿冷心热求一醉,忧心俱忘梦南柯。”
听完流夕心中一安,倒不是因为水平问题,而是她在前世的历史中,魏晋时期除曹丕开了文人七言诗先河外,创作以五言诗居多,纵使南朝,也多为五言。七言很少,律诗就更是到了隋唐才出现,不知这个东朝是否有七言诗,若没有,自己的诗岂不是太过惹眼。而这首七言诗便足以打消她的顾虑。只听葛老先生评判:“清绮有余,气骨亦不足,和前一首一样,立意过于中规中矩,少了些新意。”
第三张是湖蓝色长衫的佳公子的:“朱门何足羡,酒中有蓬莱。悬壶酌日月,对松看云开。金玉挥手去,素手引琴来。邀影成一醉,濯水洗尘埃。”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骚动起来。流夕心中也暗暗击节称赞,这首诗颇有魏晋风骨,和前两首一比,高下立判。纵使是自己那首抄了古人的,也未必能稳胜。
果然,葛老先生欣喜不已:“随川这诗骨气端翔,光英朗练,如金石掷地之声,颇有兴寄。目前为止,这首最好。”
那湖蓝色青年表情倒很是淡然,反而是秋香色长裙的少女面有喜色,如被褒扬的是自己一般,也不在乎接下来自己诗作的评判了。
“滴酒浑欲醉,不知今何年。欲往竹中去,花下嗅牡丹。”写的是醉酒女儿的憨态,诗虽青涩,但不乏小女儿的可爱。因为是姑娘的作品,葛老先生并未像对头两位那般严厉:“筱颜这诗女儿情态毕现,清新动人。”
接着,翻到流夕的那张纸,老先生表情一滞,并没有马上朗读,而是皱着眉反复看上几遍。流夕心里一紧,难道被发现是抄袭?虽是平行空间,但为了保险起见,自己抄的诗可是清代的。但看到老先生满意地点点头,她的心也就放下了。人群里响起嗡嗡声,萱草更是紧张得不行。葛老先生示意大家安静,便开始朗诵: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
三五年时三五日,可怜杯酒不曾消。
人群无比的安静,湖蓝色长衫的少年诧异地盯着她深深地看了好几眼。流夕心虚地别过脸,又对上葛老先生探寻的眼神。
此时她内心却和诗歌一样,有缠绵的哀伤。其实她大学时诗歌创作曾获奖,作诗才华并不差,选择这首诗一是因为心太乱难以安心创作,更重要的原因是这首诗正表达了她内心对南宫先生难以言传的惦念。这是清代诗人黄景仁《绮怀》中的一首。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南宫先生,我为你跋涉千里,为你穿越时空,终于来到你在的世界里,却还不能遇见,不能陪伴,我是有多么的悲伤和不甘啊!
看着少女淡淡哀愁的眼色,葛老先生此时很是惊异,单说这诗歌形式就很少见,平日学子作诗,多是五言,纵使七言,也以四句为多,这八句成律之诗着实稀罕。但更让他意外的是诗中的情味,明明作诗人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怎会有如此缠绵宛转苍老荒凉的情绪?这姑娘有趣,以后有机会要多多了解一番才是。
“文清而情腴,字绮而意深,雅而不缛,哀而不怨,情味缠绵,咏怀深切,乃上佳之作。”
人群哗然。此时有四个人的心理活动很剧烈。
萱草:“好棒好棒,流夕姐姐厉害,我拿到玉如意了!”
流夕:“为什么一点也不开心,明明我自己也会创作的,抄别人的干嘛,获胜了也心虚,以后一定要潜心诗歌创作,靠自己取胜。”
湖蓝色长衫少年:“天啊这诗让我好自卑,天啊这诗怎么如此忧伤心好疼,天啊这妞是谁,有点意思,我要认识她!”
秋香色长裙少女:“什么?冠军居然不是我随川表哥,我不开心!什么?随川表哥怎么一直看那个女的?我不开心!”
回去的一路上,萱草都在抱着玉如意蹦达,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才踟躇着停下来,恋恋不舍地把玉如意递给流夕:“姐姐,我喜欢够了,是你赢回来的东西萱草不能夺人所爱,给你!”
看着萱草可怜巴巴的眼神,流夕扑哧一乐:“萱草,这个就是姐姐给你赢的,再说姐姐也不喜欢这些首饰挂件,你快仔细收好。但是你要答应姐姐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都答应!”萱草亮亮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不要和别人提起今天的事情,也不要和别人说我会作诗。”
“为什么?姐姐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让人知道。哦,我明白了,这叫韬光养晦对不对?”
萱草一脸稚嫩,流夕也不好多说:“姐姐是认真的,不要说,好不好?”
见流夕神情严肃,萱草点点头:“一定不说,拉钩!”
两人一路嬉笑着走进闫家大门,就看见一个橙黄的身影闪了出来。
“吃白饭还这么开心!”菊花看着流夕一脸嫌恶。
流夕不想和她起冲突,萱草毕竟是下人,也不好顶撞二小姐,便拉着流夕向里院走。
“长那么漂亮,却笨得像头猪,要不是你又美又蠢你当辛夷那家伙会救你?”
虽然是讥讽,但流夕还是留心了一下。这不像是单纯的挑衅,反而像是知道些什么的样子。
“流夕姐姐,走吧,二小姐就这样,嘴特别毒,她就是嫉妒你的美貌,你不用理会她!我们全歌班都讨厌她。”
流夕却觉得,这个叫菊花的二小姐虽然性直嘴毒,却未必是个坏人。她打定主意要找个机会和她好好聊聊,当然不是现在,要是让辛夷知道就不好了。
“哎,萱草,这二小姐为什么叫菊花啊?”想起这个让她忍笑忍的很辛苦的名字,她张口而出。
“据说是取自前代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但是采菊被她一个远房表姐叫了,她就只好叫菊花了。”
居然这个时空的历史里也有陶渊明!
作者私信时间:
这两章所用诗词量巨大,除了流夕抄黄景仁的那首诗,其他都是作者默默留着泪憋出来的。此刻作者已疯,不想和任何人物对话,只想和自己说说话:
当初装13写小说,如今自挂东南枝。
当初装13要写诗,如今自挂东南枝。
当初装13搞诗赛,如今自挂东南枝。
东南枝,啪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