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殷殷枯木期填海,杳杳青山望断河
拿起那张薄薄的打印纸,张凡凡的嘴角泛起一个温暖而又心酸的弧度,细长的双目雾气弥漫。这是一封简单的私人信件,并没有什么线索,但是张凡凡还是忍不住看了又看。
还记得那一日,张凡凡心情极差,想起了去世多年的爷爷,想起自己在孤儿院这些年的辛酸,有一种被世界抛弃的绝望。便没有忍住一时冲动,给南宫先生写了一封电子邮件。
没有想到南宫先生居然回复,虽然后来得知南宫先生对所有粉丝的邮件有发必回,也并未冲淡那一日收到回复时绵延到今日的悸动和喜悦。她觉得他给她的信件该是不同的,如果说之前的欣赏只是好感的开始,那这封信件才是真正让她万劫不复的深渊和黑洞。
信件不长,并没有预想之中的鸡汤和安慰,而是语气淡淡的讲诉自己同样的际遇,在黑暗里不甘的沦落,在寂静里辗转的绝望,无声里的呼号,平静下的痛苦,这一句句打在张凡凡的心脏上,让那以为早已苍老麻木的地方冰封瓦解,她觉得遇到了另一个自己,自己孤独的灵魂找到了镜像,可以被温暖,被陪伴。
她还记得他信件里的那句话:人生的暗夜荒原里,同是绝望深谷中的人或许可相伴同行,找到希望的所在。
这算是一个约定么?那时她深以为自己在他那里是不同的,但是后来他就这样人间蒸发,自己和其他书粉一样,并未被告知更多的消息,想来自己是自作多情了。想到这里她眼眶又委屈的湿润起来,又想到南宫先生至今杳无音信,不知其安好与否,担心的情绪便压过了委屈。她想,纵使是自作多情,纵使他只是随口一说,这个约定自己也一定要践诺。
“凡凡,这个南宫先生挺有意思的,虚构个自序还写的绘声绘色的。”小月虽然也是南宫先生的铁杆粉,但是这种喜欢和小女孩子追星心态没什么不同,虽然之前照片的事情吓了她一跳,但是想着可能是黑客所为,便更多是好奇南宫先生到底想做什么,解谜就当作一场刺激的游戏。此刻看到张凡凡红通通的眼眶,小月颇有些诧异,她之前并未发现张凡凡对南宫先生的情感和自己或者其他粉丝有什么不同。
张凡凡接过那页纸,是南宫先生写在小说前面的自传,大约是写自己来自当前历史上并无记载的东朝,但这段王朝又是真实存在的,在存在时间上有些接近历史上南北朝中的南朝,但除此之外颇多不同。他是那段历史中的文将军,也曾纵横朝堂,也曾喋血沙场,后来因为一个极隐秘的原因,深山隐居,研习八卦洛书,又因身负绝密使命,穿越到此地,为了完成使命,在这里要度过一年时间,故而写小说来供自己吃喝。
“你说南宫先生这个意思,是不是说这个东朝是平行空间里的南朝?”小月是科幻迷,一下子开了脑洞。
张凡凡不置可否。她觉得有些怪异,为了吸引读者,点起中文网的作者们大显神通,什么脑洞都开,这章简短的自传并不算多出格。只是这自传的内容,好好扩充一下,再故弄一下玄虚,绝对比世说新语式的人物故事要吸引眼球啊,以南宫先生绝妙的文笔,定能造成轰动,可是他却在后文规规矩矩的写人物故事,丝毫没在提自传里的事情,那些绝密的原因也只字不提,这也是她不愿相信他刻意炒作的原因之一。想出名他早就可以,何必今日如此。
自传不长,既然是虚构,也就很难找到线索,凡凡和小月开始认真研读已读了多遍小说正文的内容。
在小月吧唧着嘴边吃蟹黄瓜子仁边感慨南宫先生的好文笔的时候,张凡凡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努力想抓住这种诡异感觉的线索,却终是落入一片虚空。眼看着天已入夜,小月已经把整个小说都看完了一遍,抻着懒腰说,“凡凡,别看了,要知道南宫先生是小说家,就算在小说里找到线索,那也是虚构的,没用的,还是想想晚上吃啥吧,我想吃肉了。”
看着小月满是馋相的脸,张凡凡灵光一闪,像是抓住了什么。“虚构!”对,就是这个词让张凡凡找到了这一下午都觉得不对劲的感觉的来源。
“小月,我有一个感觉,南宫先生的这个小说,确切说是笔记体小说,应该并不是虚构的。”
小月眉毛一挑,脸泛困惑,但也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他这部小说和我们平常看到的网络小说在结构和行文上是不是有很大的不同?”小月默默点头,凡凡说的是事实,她自己就是搞文字的,自然是看腻了那些同质化严重的网文,当初被南宫先生吸引也是因为他迥然不同又带古人风神的行文风格。
“这部小说用的结构模式不是网文的模式,甚至不是我们传统的写实小说的模式,当然和现代派什么的也不沾边。他这种行文,除了文字上用的是白话文以外,结构上更像是魏晋时期的笔记体志人小说。”
中文系毕业的小月点点头,也很快了悟了凡凡的用意,接着说:“在小说发展史上,虚构是到了唐朝的唐传奇才出现的,在魏晋时期,笔记体小说或许会有夸张,但却是没有虚构成分的。但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啊,毕竟南宫先生是现代人,他完全可以只是借用笔记体小说的结构,而写虚构的故事啊!”
“可是若他想写虚构故事,把他自传里的内容添油加醋,不是更能吸引读者么?笔记体这么小众的文体,向来叫好不叫座啊!”
小月摇摇头,还是觉得这推断不太靠谱。张凡凡咬了咬嘴唇又说:“我之前学过心理学,有一门小众的分支叫文字心理学,是通过字词的组合和结构判断写作人的心态和心理状况,从这个角度看,作者在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所用的大脑功能并非虚构和编造,而更像是回忆。”
双子座的小月向来是个脑洞大过天的人,对很多事情的态度是宁可信其有,听凡凡说的这么玄幻,也觉得并非完全没有可能性,只是可能性太小,她不太挂心。“凡凡,我都饿死了,我们去南门的六叔涮肉家吃饭吧,我想吃好多好多的肉,弥补我今天下午死伤的脑细胞。”
路上,小月配合着张凡凡的脑洞说:“要是这么说来,那他的那章自传也是真的了?”小月的语气带着调侃,明显,这是反话。但是张凡凡却一脸严肃:“我知道平行空间,穿越什么的听起来太科幻,我刚开始也觉得那只是噱头,但是不知为什么,越研究下去越觉得他写的都是真实的,这种直觉无比强烈。”
羊肉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一片薄薄的红白相间的羊肉刚刚放进去,就翻滚蜷曲着成了勾人食欲的淡灰白色,放在秘制芝麻酱碗里一搅,塞入口中肉汁四溢,酱香浓郁,小月吃得眯着眼睛,听张凡凡拿着一页纸念着:“我睁开眼睛,只见戈壁连天,长沙漫漫,热浪炽热毒辣,穿过鞋底直达心脏,脸上的汗液快速蒸发,只留下油脂。一路上,残破的烽火台如同路标,却是指向深渊。干涸的河床黄沙坚硬,在一片灰沉沉的戈壁里恐怖而荒凉,让人想要逃离。四处都是死亡般的气息,唯有路遇的一片绿色草坪高地,看起来微有生气,然而数眼泉水在草坪中隐藏,像是吐着信子的蛇,要吞没一切。”
这是南宫先生自传中的一段,讲的是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刻的见闻。
南宫先生消失的那天是7月16日,按照他一年之期的说法,他应该是去年的同一天到达这里。南宫先生说,他要回到他来的地方,那是不是要回到这里?可是这里是哪里?
戈壁,酷热,河床,烽火台,绿地高泉,这一点点线索被反复琢磨,却也无法拼凑出一个清晰的地名。虽然小月和张凡凡都是文科生,但是地理都是弱项,此刻面对着这一段描述一筹莫展。而小月一边皱眉头还一边往嘴里塞肉。
她们没有注意到,饭店老板六叔已经悄悄的伫立在她们身后,眯着眼睛微微地点了点头。
“这应该是新疆巴里坤三塘湖盆地的二百四十里戈壁吧?那是哈密的两大热极之一,酷热难当。据传说那里是古商道和古战场,还有人在那里发现过恐龙化石,那个草坪是戈壁高泉,常年涌水,但有动物,牲畜靠近,就会被泉眼吸进去。据传说,民国初期,有一支蒋姓驼队携大量财宝在这里神秘失踪,据说是遇到大风暴。”
两个姑娘回头,看着穿着白色长布卦,带着金丝边眼镜,打扮的像个民国教书先生似的六叔,这才想起关于这个六叔的传说。据传,六叔之前曾是京师大学的地质学硕士,跨专业考了中文系博士,毕业后做过地理纪录片的编导,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窝回这个小城市开了家火锅店,绝口不提当年。因为同是中文系,小月和凡凡有时候会在客人少的时候找六叔聊天喝茶,但六叔只和她们谈诗词歌赋,问道当年拍摄地质纪录片的细节的时候,六叔就摆摆手,不再说话。这是小月第一次从六叔嘴里听到和地理有关的事情。
张凡凡看着六叔,觉得这个年过四十面色平静的男人身上应该担负了很多秘密和故事,要不怎么连脸上的褶皱都似乎不堪重负地下垂。或许关于那个戈壁,他知道更多的事情,但是当张凡凡再问,他却又摆摆手,转身去招呼客人了。
打开百度,搜索了这个三塘湖盆地戈壁,发现果然和南宫先生的描述吻合。两人一边感叹知识就是力量,一边又叫了两盘牛肉。
突然,像被一道光击中,正囫囵地吞着肉片的张凡凡突然想起书稿里另一个不对的地方。在书稿里很偶尔的会出现同一句诗,据她的印象出现了有九次。但是并不是作为和文章有关的总结或者揭示,之前她还和小月讨论过,认为是南宫先生特别喜欢这句诗,但是以南宫先生行文的风格来看,他不会随意破坏行文的完整性,这句突兀的诗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暗示。
“日月分辉列玉上,黄沙扬土始汝成”
张凡凡在纸上写写画画,最终纸上出现了两个大字:琞城!
“这应该是一个简单的字谜,日月立玉上,是琞(sheng,四声),土和成可拼为城,这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地名。”
小月看看这两个字,又打开手机搜索半晌,发现历史上并没有记载这么个地名。
这么多头绪繁杂的线索,一不小心就会进入歧途。但张凡凡却固执的觉得这就是一个地名,并且就在巴里坤的三塘湖戈壁。她莫名执着的相信,这将是找到南宫先生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