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4月中旬破土动工的公安局六层大楼,6个月落成,可谓深圳速度。
为保证大楼顺利施工,年底戳起来,老局长启用了能为他鞍前马后出力的当时是刑警大队长的薛书记:
“老薛,盖大楼得靠你了,我可不是光让你干活不给吃草的人。我和市领导私下串联了,给你提副局长,你认为那个地方不妥自己再跑跑,无非是个人情。局里成立基建办公室,你是办公室主任,负责大楼基建。这时候提你有理由,别人逼呲也没用。”
公安局啥时搬进外表看气魄壮观,实际是个豆腐渣工程的新办公楼呢?
老局长甚是高兴地冲着薛书记:“老薛,你这个基建办主任可是功不可没,乔迁的日子你定。”
薛书记难为情地:“那就11月11号乔迁。”
老局长击掌称道:“行,老薛有眼光,公安局得立棍儿,四条腿的棍儿立得稳,站得住。”
“怎么也得放挂鞭吧,大张旗鼓张罗起来的大楼不容易不说,犯人干活免不了带来晦气。崩一崩,一来图个喜气,二来去去晦气。”薛书记问老局长。
老局长点头:“当然,让治安科弄十挂五千响的,找两台大吊车,吊臂伸到楼顶上去,痛痛快快地从上往下崩。”
“老局长,这时辰可得你来亲自定。”薛书记说。
老局长没有犹豫:“七上八下九为大,九五至尊,就讨这个时辰。”
老局长为了改变办公条件,提升硬件水平,同时也是走马上任三把火,拿出力度出政绩。在没有征地手续,拆迁审批,图纸设计,工程招标的情况下,大刀阔斧地强占了近郊菜社50亩良地。为了堵住菜农的嘴,在菜农里招收了20名合同警,并答应适时转正。又将公安局以建警犬基地为由,在郊区荒山上私自垦出的70亩荒地置换给菜队,开始了令人咋舌的大楼工程。
4000平方米的办公大楼,外加两栋各2400平方米的家属楼需要经费最低也得4000万。
公安局是行政拨款单位,钱从哪里来?这是个连市长都不敢想,想了也做不到的事情。
老局长找来薛书记:“公安局面临着盖大楼没钱卡壳的困难。市领导让自己先想办法,一个个属****的光想着自己还不满足,谁他妈有闲心顾咱俩盖大楼,就你老薛能替我想正事,办大事,有没有啥好主意?”
薛书记骑虎难下了:“公安局还会有解决不了的困难?老百姓不是说公安局是抓人、关人的地方吗?”
“对!就按老百姓说的去做。”老局长果断。
老局长拍着薛书记的肩膀:
“大楼的事咱俩定夺,目前解决难题要两条腿走路:一是罚款,二是化缘。”
罚款是有诱惑力的,科室、所、队雷厉风行,四面出击,昼夜不舍,乐此不疲。
罚款盖楼如同等米下锅,大张旗鼓罚款,进账却不明显。老局长深知罚款有猫腻,红了眼地罚款容易出事不说,更会影响工程进度。老局长发话了:“光罚款不行,各单位对口化缘,公安局张嘴要东西不磕碜,要东西来的快。”
辖区内有一个国营煤矿,这可是令人垂涎的一块肥肉。矿工们说:外国有个加拿大,煤矿就是大家拿。
对!盯上煤矿,刑警队首当其冲。薛书记带着我们几个人起早贪黑地忙在矿里。矿长挠头了:“你们光指着我们帮你们拉材料出设备,这矿里的生产进度咋整?”
薛书记的脸一沉:“你们矿里吃、喝、嫖、赌的一划拉一筐,别说生产进度了,管理上都得瘫痪。”
矿长堆笑着点着头:“你们保一方平安,又为我们保驾护航不容易,我们还能干点啥?看得起我们,全力以赴。”
推土机、铲车、吊车,打桩机,挖掘机一台接一台开到公安局的工地,沙石、水泥、砖随要随拉。一砖一石一个夏天的功夫就把3栋大楼叠了起来。
我曾问过薛书记:“刑警队赶上施工队了,天天跑设备进材料,是不是不务正业?”
“你小子多余,一把局长干啥都是正事,咋说咋干。干活不由东,累死也无功。”
“这些帐将来可咋整?”
“什么帐不帐,公安局的公章揣在我兜里,借条我是不签字的,大戳往上一盖与个人无关。”
老百姓直言,公安局的黑白两道大楼是罚款罚出来的。
老局长是个讲究体面的人,惨淡经营的大楼当然得气派。公安局是执法的地方,执法得公正公平。怎么能让大楼体现出公平公正?干脆,青一色白虎涧大理石挂面儿,芝麻黑大理石镶边。大楼彰显出了黑白分明的特点。老百姓的眼光独特,知法违法,执法不公,肯定是黑白两道。
当时罚款确实是硬性指标,每个民警平均1万,罚款罚得老百姓怨声四起:公安局得改名叫‘罚款局’。说公安局:公安公安,不务正业,罚款盖楼,交钱放过。
的确如此,民警罚款是比、学、赶、帮,争先恐后。一有线索便闻风而动,时不时地还倾巢出洞,路边旁、草棵里、旮旯地,辟静处都有警察潜伏。
利来利往,调动了不少人的胃口。受了刺激的民警趁机打劫,不开发票中饱私襄的欢了起来。有个警察专门放线抓嫖,最多时一个晚上抓了4对,罚款标准,一对一万。被抓的人最怕嚷嚷出去,那可是万恶淫为首、有伤风化、万人唾弃、千夫所指的丑恶。脱了裤子不要脸,提上裤子要颜面。啥也别说了,花钱买名声。什么发不发票,只要不捅出去就福星高照了。4对可就是4万那,能如数上缴?不拿白不拿,不揣白不揣。
乱罚款罚丢了良心,辱没了人性,罚出了悲哀,有悖于形象。
一位父亲从外地接他当兵退役的女儿。交通不便,在这儿中转。久违的父女格外亲热。等车的时间干啥呢?女儿提出逛街。春风得意的小棉袄挎着父亲的胳膊,步履轻盈地走在大街上,神情喜悦地出现在商场里。抓嫖的警察不光跟踪盯梢,还有着自己对嫖与娼的逻辑推理:年龄悬殊,过于亲密,不嫖不娼才怪了。带到派出所开始了轮番审问。
父亲说:“她是我女儿,你们警察怎么可以随便抓人?”
“少啰嗦,用事实说话,身份证拿出来,什么父女俩?干这种事的事先早商量好了。”
“她是个退伍兵哪来的身份证?别埋汰人了,积点阴德吧。”
“哟呵,不承认是吧,跑这里耍滑头来了,让你狡辩,那就别走了,分别关起来。”
父女俩蒙受了屈辱,情绪低落,懊恼无言。
两个时辰过去了,警察从父亲身上翻出工作证,阴阳怪气着:“哼!国家干部,还是当官的,寡廉鲜耻,晚节不保,花钱买平安,不识好歹。不交钱是吧!可不能顾你的面子,只好给你单位打电话了,看你怎么收场。”
“你们在作孽,打就打吧,你们往BJ打,往党中央打。罚款你们就死了心!”父亲态度强硬。
费了挺大的劲,电话终于打到了父亲的单位。警察不会拐弯抹角,不善委婉含蓄,核实身份后,一口咬定是****,让单位通知家人来公安局交钱领人。
家里来的人是这位父亲的妻子,见面后搂着女儿:“造孽呀,两年没见到女儿了,妈怎么上公安局来看女儿?”女儿一个劲儿的哭。这位妻子搂着熬了一天一夜,茶饭未进,愁眉苦脸的父女俩痛哭着:“一家人送上门来了,你们想怎么着”。警察傻了眼。
妻子是个精明的女性,白眼相向地冲着傻了眼的警察:“你们警察凭什么侮辱好人?埋汰清白?找你们领导讨个说法。”
老局长的脑袋鸡啄米地赔礼,九十度弯腰地道歉。一家人‘呸!呸!’地带着羞辱和怨恨离开了公安局。
坏事传千里,流言有人信。回家后才知道,单位接电话的是和这位父亲有过节的小人。心存芥蒂的他,把这件事有鼻子有眼地涂抹了许多色彩。父亲的声誉被毁,女儿的精神受损。小道消息,曾经飒爽英姿的女儿至今未嫁。那个小人,得志地取代了这位父亲当上了科长。一个把青春奉献给部队的女儿,一个把精力贡献给事业的父亲,父女俩的精神世界,工作前途,甚至女儿的婚嫁被一个见钱眼开的警察过错执法给毁了。
警察罚款,罚出了人命。几个半大小伙子无事可做,凑在一起打起了麻将,派出所的警察果断出击。审来审去是一元钱的小麻将。老式玩法,十圈八圈地输赢不过百十来元,纯粹娱乐,不够处罚条件。正因为不够处罚,几个小子动了火气,横顶硬犟。他们万没想到,说了几句让警察接受不了的话,几个合同警便大打出手。打死犟嘴的,淹死会水的,犟的最厉害的,被打得奄奄一息。出了人命,是要偿命。合同警察害怕了,怎么办?不能犹豫,七手八脚地把人抬到了派出所后院的围墙下,制造了越墙逃跑摔死的假像。
家长不干了,活生生的儿子不能屈死。尸体在医院太平间停了7天。公安局不给说法,老百姓有办法,捅咕亲戚朋友开始闹事了。他们抬着尸体,扯着“杀人偿命,千古一理,严惩凶手,天经地义”的横幅走上大街游行。面对百姓抱怨,路人不平,堵塞交通,影响市容的境况,政府坐不住了。咋办?一次性赔偿40万,几个合同警察被判了刑。
老夫少妻,不足为奇,在警察眼里不正常。老夫少妻租房择居被警察盯上。想罚款得抓现行,咋抓?只好在人家门口蹲坑。两个小时过去了,不见人出来,好你个宝刀未老,金枪不倒。
警察‘哐、哐’地敲门。
老夫开门,火冒三丈:“不欠债,不欠命,你们干什么?”
警察更火了:“抓你现行,带走!”
到了派出所,少妻不让劲儿了:“你爸你妈都在家,怎么不去磕碜你妈?”摔杯子,扔凳子,还要和警察拼个你死我活。怎么收场?老夫叫来了儿女们,几个人把这个警察团团围住,警察点头哈腰,道歉求饶。一家人在派出所闹腾得没完,警察收不了场,找来老百姓从中说情,老夫少妻才把人领走。
有人粗算了一下,盖大楼的一年里,公安局罚款不下1200万。
盖大楼得有劳力吧,好办,看守所羁押的人犯,就是分文不要的劳力,每天至少200人在工地上劳动改造。老局长说了:“除业务上脱不开身的民警全部上工地,年龄偏大的看犯人,年纪轻的和犯人一样出力干活。”犯人骂声不绝,民警们怨声载道。
带有不满甚至敌对情绪,没有定性的嫌犯能给你消停?搬进大楼后才发现,大楼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整个管道几乎不通,在押人犯往自来水管和下水道里塞了石子、破布、铁丝头子、废钢筋,甚至灌上了水泥砂浆。对此,只能临时性抢救。干警们在堂堂的大楼里哆哆嗦嗦地猫了一冬,家属们也是饥寒了半年。
就说办公用品吧,乔迁新楼该是焕然一新,可是各部门都在苦穷,不敢显摆,生怕小金库被发现,没收了交工程欠款。所以借的借,要的要,能对付就对付,能将就则将就,陈旧不堪,五花八门。
薛书记被盗办公室的摆设,就是老实巴交的前任纪委书记用过的老旧的不能再老旧的办公用品。薛书记本来就不乐意干这个纪委书记,也就没心思更换新的。我还和他说过:“薛书记,队里再穷,也得帮你弄套板台和沙发。”薛书记没当回事:“心意领了,别整了,一进那办公室的门儿脑袋都疼。”
从办公桌上的中华牌香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薛书记,给你点一支烟。”
薛书记眯缝着双眼:“得罪谁了?对我下死手。”
“薛书记,这没外人,你的心里有没有个数?”
薛书记摇着头:“不过……。”薛书记冷漠地叹了口气。
“薛书记,无非几点可能:一是,一男一女合伙作案盗走了钱还要讹你;二是,送钱的事被他人所知,纯粹是盗窃;三是,不排除大楼里的人见钱眼开,陡生歹意。我看这些是有资可查。
薛书记低头不语,看着他颓废的样子,心里起伏着古怪……。薛书记能贼喊捉贼?制造骇异?以此让别人同情,然后吞食巨款?实在是种缺德的想法,恩泽予我,岂能毁誉!
转身给薛书记倒了一杯开水。薛书记从台历上扯下一页,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铅笔,写上:鲜于贞淑和13943520258的电话号码。
鲜于:朝鲜族的复性,鲜于贞淑无疑是给薛书记送钱的那个女人。
初冬的夜懒散地睁开了眼睛,光亮吝啬着从云层中挤了出来,我和仇松支撑着睡不醒的身子,走进了还要疲惫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