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落在荒坟场中找路。
没有路,只有坟。
凄凄哀哀的坟墓,像一群女鬼,吟唱着无法复生的歌谣。
一个黑影坐在坟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谁?”段落被看得心里发毛。
“落哥哥。”黑影跳下坟头,落到及腰的草窝里,转眼不见。
“夭夭?”段落疑惑。
“是我。落哥哥,过来。”草窝里伸出一只手,细细白白的,朝他扬了扬。
段落走过去,才发现这一片的草比别处更深,像坑一样凹下去。夭夭小小的身体,几乎完全被埋没在其中。
“在做什么?”段落问。
夭夭蹲在那里忙碌,手里几根竹篾已经扣好,她正忙着把一张红纸糊在竹篾外面。
“这是?”段落问。
“红灯笼。”夭夭头也不抬,“古婆婆说我们还需要在无门镇呆上一阵子,就给了我四个半成型的灯笼,让我扎好了送给你们。”
“用血养的那种?”不知道这个老太婆安的什么心。
无门镇家家户户门前挂着的红灯笼,已经灭了大半,村里的人已经亡了大半。
“废话。”夭夭鼓起嘴,叹道,“其实婆婆人很好的,只是每年夜合花开的时候,她都好像疯了一样,每天绕着花树,抓狂,诅咒。”
“她本来就是个疯子。”段落对那个老太婆从来都没有好印象,好几次都几乎被她吓死,上次还差点被他戳瞎眼睛。
戳瞎眼睛?
段落突然一耸肩。
难道说,辛然戳人眼睛的做法是跟古婆婆学的?
也许真的和古婆婆有关系,毕竟也是她囚禁了辛然。
“你才是个疯子!”夭夭显然对段落的话不满意,生气地扬起头,白了他一眼。竹篾子在她手里像几条游龙,她怎么也固定不了它们的形状。
“呀。”夭夭惊叫,她的手被划破了。鲜血从伤口中渗透出来,一滴,一滴,滴在竹篾子里。竹篾子轰然着火,像一场绚美的烟花。
没有糊纸的灯笼在夭夭手中幽幽点燃,光色极弱,像快要消失的生命。
“糟糕!”夭夭尖叫,看着手里的灯笼不知所措。
有风,灯笼的火摇摇欲灭。
“怎么了?”段落问。
“灯笼点燃了,就要一直燃下去,不能熄灭。灭了,活人就变成死人。我可不想死,你想死吗?”夭夭瞪大眼睛盯着段落。
“这个灯笼你要还是我要?”段落一边糊纸挡风一边问。谁的血来养这个灯笼,这是目前最关键的。他可不想看着一个小女孩咬破手指养起象征命运的红灯笼。
“当然是我养。”夭夭说,“这灯笼是我点燃的,我养它,理所当然。”
“呸,我是你哥,我来养!”段落还想和她抢。
夭夭已经夺过灯笼。
“给我。”段落抬头,想把灯笼抢回来,却一眼看见夭夭身后,瞳孔立刻收紧。
“怎么?”夭夭发觉不对,看见段落惊恐万分的眼神,十分诧异。
“没有……没有什么,夭夭,千万……千万别回头!”段落慢慢地摆着手,一步一步走近夭夭。
夭夭忍不住回头。
不管身后有多么可怕的东西,好奇心总占上风。
人真的不该好奇。
好奇心很要命。
要命的意思就是,只能死,不能生!
夭夭什么都没有看见,眼前仿佛涂了血,一片凄然的红,像晚霞,最后的残云。
“这……”夭夭伸手去摸。
“别碰它!”段落还没有喊出来,夭夭的手指已经碰到了那个东西。很滑,很滑,像某种液体,散发出为名所以的腥臭味。
那东西一碰道夭夭的手就活了,像一根舌头,一伸,就把夭夭卷了进去。
夭夭的手松开了,红灯笼落在地上,残破。
红花,段落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是红花,鲜红如血的花。
夭夭被困在里面,细细的不知名的线一圈又一圈勒在腰间,捆紧,捆紧。她双手被缚,脸颊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被东西触碰、砥舔,有液体溢进她的口鼻,腥臭味愈加深重。
熏人。
“不要。”夭夭闭上嘴巴,但是没有用,那液体从鼻子里灌进去。
像人血,腥臊作呕。
夭夭很难过,想吐,但她动不了,也吐不出。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
“嫉妒。”夭夭说,闭上眼睛,唇齿间溢出若有若无的叹息。
被戳穿本质,包裹她的东西迅速瓦解,变成液体,滴在地上,被泥土吸收。
夭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被拖出很远。夜色里,一盏红光,段落模糊的影子正气喘吁吁地追赶过来。
“你……没事吧?”段落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突然站起来的夭夭,毫发无伤,甚至比刚才的气色还好一些。
“我没事。”夭夭笑,笑起来两个酒窝,亮亮的。
四个鲜红的灯笼,两个点燃,两个暗着,挑在一大一小两人的手里。
往回头,寻找遗落在路旁的人。
可是段落忘记了路。
一辈子那么多次的遇见,有多少人因遗忘擦肩而过。
如果每个人都彼此提携,不会遗落,那么这个世界一定很乱,非常乱。
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人,人与人间,两两相识。
“倒底在哪里?”兜了好大一个圈子回到原地,夭夭开始发怒了。
“这……”段落挠了挠光头。
男人天性就喜欢认路,即使不认得,也一定会逞强。
逞强是害人的东西。
浪费时间。
在无门镇,时间比生命还宝贵,迟一分钟,就是一条命。
夭夭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灯笼,光已经很弱,弱到几乎看不见。
一个时辰了,他们在饶家的坟地里穿来穿去已经走了一个时辰,甚至走到村子的大路上,结果还是找不到路。
让段落从钟馗庙开始找都没有用,他好像完全没有了记忆。
也是,荒坟错落,高高低低的土抔子,谁知道哪座是哪座,谁留心去看石碑上的字呢?
墓碑,用来纪念死者。
时间,必将遗忘死者。
“你知道周围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吗?”夭夭往灯笼里滴了一滴血,她终于无奈了。
“坟墓。”段落想也不想就回答。
“你!”夭夭差点昏厥过去,真想拿手里的灯笼敲敲他光秃秃的脑袋。
段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似乎离一个被掘开的墓穴不远。”他想起了那些喝人血的红色的草。
“原来是那里。”夭夭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