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到这个城市,奔赴她的爱情。
典型的文艺女子,婚礼过后,就张罗着要开一家陶艺店。青藤陶吧,DIY陶器,整洁宽敞的店铺,在草鞋湾这一片算得上数一数二。
是陈悦挑选的地方,辛然很中意。
房子本是两间,装修的时候把中间的墙推掉了,采用原始的泥土黄,土色土香。门前用长而直的竹子吊成半圆形屏风,缝隙中看见推门进来的顾客,撞击在一起丁丁当当,清脆悦耳。屋子后面有一方小院,红砖小路蜿蜒至墙根,两边种着时令蔬菜,墙角处一棵藤蔓纠葛的夜合花树,苏州城里独一无二的树。
按照辛然的意思,本是想搭个小阁楼,晚上可以住在这里,但陈悦不同意,谁愿意自己的新婚妻子天天住在外面呢?
于是作罢。
陈悦每天开车来接辛然回家,春天是七点,五月后就改为八点,从不晚到。
他们不知道,这边一锁上门,那边院子里就活了。夜合花的叶子慢慢闭合,像偷情的第三者拥抱在一起。瑟瑟索索。风里飘散着无法实现的山盟海誓。
晚八点到早八点不是人活动的时间。
是鬼的。
有死人就有鬼,有鬼就有死人。
辛然给姐姐辛和打电话:“这地方哪里都好,唯一不喜欢的就是街对面那家店,总觉得有些古怪。”
“怎么?”辛和正忙着给尸体化妆,漫不经心地问。她学法医,仵作是相关职业。
“是家卖蓝印花布衣服和手工艺品的店,店主人有几分姿色。我们刚来那天,她居然朝陈悦挤眉弄眼。”辛然在吃醋。
辛和莞尔,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似的。
手边的尸体送出去。正好抽空数落辛然两句:“想当初陈悦提前回国,你在国外,他要想找别的女人早就找了,哪还等到现在做给你看?”不等辛然说话,又急忙加了句,“就这样吧,我手边正忙,改天去看你。”
辛和不喜欢听人抱怨,因为她恋爱失败后开始奉行独身主义,从此成了闺中密友的垃圾桶,如今连自己妹妹都要找她,她的脑袋会炸掉。
打了个电话的间隙,转眼又有人推开门,新的尸体,同样是白布蒙着脑袋,瘦而小,应该是个女子。“辛姐,这尸体很奇怪呢。”送尸体的人表情古怪。
“有什么奇怪的,见过那么多死人,反而怕了不成?”辛和翻了翻白眼,揶揄道,顺手掀开白床单。
一具女尸,满头白发,直而长,垂至腰际。
皱纹,干瘪,皮肤凹陷下去,惨淡发白,骨骼纹络清晰,似乎没有血肉。
应该是年过九十的老人,萎顿收缩成这副模样。但她的皮肤,虽然皱痕迭起,但光滑细腻,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所独有的。
“怎么那么奇怪啊。”辛和转身准备化妆用具,一边嘀咕,其实在向送尸体进来的人提问,希望他能说出尸体的来历。
没人回答,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屋子里只有她一人。为了防止尸体变质,空调温度调得极低,风吹在身上冷嗖嗖的。大白天的日光灯,一切东西都亮得诡异。
辛和觉得脊背发凉,一回头就看见尸体瞪大的双眼。
被人挖去了眼珠子,空荡荡的,瞪着她,瞪着她。穿得好好的衣服胸口那片此时敞开,露出干巴巴的**,一朵巨大的花朵正在舒张。
花长在死者的胸口,没有藤茎,没有绿叶,只有一朵红花。花瓣如丝。
人养血,血养花。
花瓣比血还红,红得妖娆,红得发黑。尸体全身苍白,似乎所有的血都被那朵花抽干了。
辛和的眼光胶在那团殷红上,动弹不得。
电话铃又响了。辛和趁机逃出了房间。
“姐,死人了!”是辛言,电话里人声鼎沸,辛和只听到这一句,别的都听不清。不耐烦地挂断,调到静音,免得再受打搅。
“对面那女人死了,她门口围了好多人。那人果然诡异,死的时候胸口会开花。”这是辛言要告诉辛和的,但是电话被挂断了,再打,就无人接听。
辛和靠在门边,手机捏在手心,满是汗。刚才的尸体太可怕了,怎么会有那样一双眼睛,手怎么会伸出床单。她明明已经是个死人。虽然说在殡仪馆工作,多多少少总能听到些鬼故事,耳濡目染,日久也就当真,不再害怕。但是听别人的遭遇和自己遇见是两件事,感觉完全不同。
也许只是尸体送得匆忙,没有来及盖严密,而那老太太喜欢种花。辛和安慰自己,那种花序,应该是长在树上的,她还从未见过那么大的一朵,从人心口开出来。
她决定不再想,硬着头皮推开办公室的门。化完了妆就把它送走,她一眼都不想再看。
阳光炽热温暖,窗帘居然是拉开的,屋子里空无一人。
没有尸体,没有花,也没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