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绣着自己的红嫁衣,每一针每一线都凝聚着自己的幸福。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不再那么热衷缝制自己的嫁衣,针时时刺破自己的手,血珠像红痣一样长在指尖,然后又像游魂一样被红色的嫁衣吸收,然后看不见,只剩一点点残红在伤口,她把指头伸进嘴里吸吮,灼热,疼痛。
苍白年老的妇人挽着一个髻,身上系着黑色衣裙,在无门镇村里只有寡妇才系黑裙子,她手里端着一盆水进来,看着坐在床檐的她,脸上的表情是沉重的哀伤。
“翠翠,娘帮你洗漱,今天村子里可热闹了,听说来了一个戏班子,娘带你去看戏好不好,听闻那个名号‘压海棠’的戏子就是这个戏班子里的,她唱戏可好听咧。”
她没有作声,只是把绣好的嫁衣拢在一起扔在身后,妇人拧干净洗脸帕在她脸上细细擦拭。
这张脸那么娇嫩,那么美丽,太美丽的东西,一般薄命。
妇人深深叹息。
那妇人帮她擦拭好后,又拾捡起她身后的嫁衣,细细的看,简单的手工嫁衣,像幸福那般简单,而意喻又如同幸福那般复杂。
“娘帮你保管这嫁衣,等成亲那天,翠翠一定会是最美丽的新娘子。”
翠翠并不说话,只是用恶狠的眼神看着妇人,她老了,脸上层层的褶皱如同时间一寸一寸的刻上去,所以她的情人才越来越嫌弃她,看不上她了。
寡妇有情人,不是什么好事,但有情人的寡妇有女儿,更不是好事。
妇人又开始叹气:“我是寡妇,我只希望我的女儿将来有个好归宿,墨家是大户人家,在村子里有钱有势,你嫁过去势必不会吃亏。”
翠翠冷笑说:“你毁了我,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
寡妇抚摸着翠翠绣好的嫁衣,“我教你的法子是行得通的,墨家的人不会知道,翠翠,你只需要安心的嫁过去,被墨家的三少爷看中是你的福气,娘就巴着自己的女儿一辈子都幸福,这也是做娘的苦心啊。”
寡妇摸着翠翠如花似玉的脸,老泪纵横。
翠翠只是说:“我不会原谅你,不会原谅你。”
戏班子开锣了,整个无门镇都听得清楚,整个无门镇都很热闹。
寡妇端着盆走出屋子,嘴里喃喃的说:“造孽啊,都是我造孽。”
这世间的女人与女人之间,本来就是一场孽缘。
翠翠的脚很漂亮,没有穿鞋,白嫩嫩的如笋一般。
嫁衣剩下的布料还能够搭成一根长长的布绫。
红色的布绫挂在屋子的横梁上垂下来,翠翠搭好凳子站上去,把红绫打了一个结。
娇小稚嫩的脸冰冷如霜,她把头套进红绫里,那个结梗在喉咙口。
那个结可以要人命。
翠翠踹掉脚下的凳子,只得喉咙口一紧再紧,空气慢慢稀薄,脸红得如同红绫一般,如同嫁衣一般。她的舌头不由自主的伸出来,因为嘴里不能容纳这些东西了,舌头成了多余。眼珠子开始往外探,眼白里布满血丝,像不堪压迫而争先恐后的涌出来。
墨羽一睁开眼就看到这张脸,跟鬼一样恐怖的脸。
墨羽开始大叫,身子往后退,可是那张脸就是不退缩的跟着她,她退一步,脸跟进一步。
“你是谁,你是谁?”
墨羽闭上眼睛大叫。
那张脸说话了:“墨家的人不是想娶我吗?我就让他们娶一具尸体。”
尸体两字夹带着回音,一直震荡开去。
墨羽听到门开的声音,吱哑破旧的门,像古老的尸语。
一个老妇人疯一样的跑进来,抱起悬在半空的身体:“翠翠啊,你怎么能这样做啊,你怎么能扔下娘一个人啊,要死,也是娘该死啊,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老妇人一边哭一边用力抬起那个身体,还有热气,还柔软,说明还有救。
墨羽瘫坐在屋子的一角,像看一幕戏剧。
翠翠是谁?
我又不是谁?
这又是在哪里?
她仿佛又听到母亲那冷漠而疏离的声音:“小羽,你呆坐在这里干什么,快回去,快回去,快回去……”
急促的一串‘快回去’让墨羽的思绪一片混乱。
她想起南茵,想起永姜,还有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