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门镇三个方碑大字刻在石匾上,用朱砂涂过,红得艳丽,胜血,泣血。
高高旧旧的门栏,雕梁画栋,两边飞起的檐角挂着如棉絮一样的黑雾,人从下面过。里面恍若有人声。
夭夭眼角泛泪,所有人都可以清晰的看到对方的容颜了,不再黑暗。
“姐姐,过了这门进去就是我生活的地方。”夭夭很伤感。
饶沁笑了笑,但看上去很乏力:“夭夭,我们都应该高兴啊,好不容易到这里。”
“是啊是啊,夭夭,我从来没到过这么神秘的地方,何况是你生活的地方,我一定要好好逛逛。”段落像个孩子似的笑。
齐佑和齐眉却望着那三个朱红大字怵然。
这就是自己的家乡吗?爸爸心心念念要回来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不像在人世。倒像是……齐佑不敢再往下想。
身后的路已经消失。
那么,自己一生的路了,是不是也会消失在无门镇腥红的三个大字下。
他们踏进无门镇就觉得天地间顿时开阔起来,这不像是镇,倒像是个小山村,家家户户都是木搭的房子,每个房子的门口挂着红色的灯笼,印得街面有一种眩目的腥艳诡媚。
“无门镇不是镇,是一个村子,许多人都以为是个镇子,其实是叫无门镇村。村里只有两条街,街头街尾分别是东南西北,就像个十字。村子里有八十一户人家,种稻米,棉花,还养蚕。村子里的人都很好的啦。”夭夭走路一蹦一跳的,一手拉着饶沁,一手拉着齐眉,嘴里介绍一些无门镇的情况,声音不大,怕吵到人家似的。不过饶沁觉得她现在才像是个孩子,以前,太让人产生幻觉了。
段落看到家家户户都是闭着门,门口挂着纸糊的红灯笼很是奇怪:“为什么现在都关着门啊?门口为什么挂着红灯笼?”
夭夭用很鄙视的眼神看着段落:“落哥哥,现在是半夜呢,你家半夜不关门睡觉的啊。这红灯笼嘛,听爷爷说,是用来避邪的。”
饶沁想问什么,只见有几户人家的门开了,而且还有人影晃动,但没有走出来,只是在暗处默默看着这群走过的外来人。
而且夭夭带他们走的路线应该是南边,就是往村南去的,好像村南方向的住户不多。
“夭夭,我们这是要去哪里?”饶沁问。
“姐姐,我带你们去我家,村子里没有旅馆的。”
所有人听她这么说,只得随着她走,虽然村南越走越僻,而且两边的已经没有住户,只剩下一些荒地,及腰的枯草,感觉很萧瑟,更有阵阵冷风摄过,所有人都觉得汗毛直竖。天空很混沌,但有些微明,不知哪来的光,或许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森林里呆久了,所以到了稍微清幽的地方,能略略视物。
村南的尽头是一间庙宇,但阴森得像阎罗殿。
杂草几乎掩了大半个庙宇,入庙的一条小路也被荒草掩蔽得几乎不可行,夭夭他们一行人差点就要一边前行一边拔草了。
“夭夭,你不是说你只离开半年吗?半年就荒成这样啊?”段落听说这就是夭夭一直住的地方,很是惊奇。
夭夭有些心不在焉,但还是回了段落的话:“只要没有人气,草就会长得很快。你不知道吗?”
这话听起来有些恐吓的意味,段落缩了缩脖子,去拨开草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或许夭夭的话令他想起无涯草。
齐眉看到段落的窘态暗暗笑了起来:“这只是野草啦,没听说过‘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么?”
入了庙宇对上的就是一尊两米多高的神像,既不是观音亦不是如来,更不是罗汉,而且细瞧之下面目狰狞可怖,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不敢多看一眼。只有夭夭,行了一个很奇怪的礼,双手在胸前结扣成环,嘴里念念有辞。约莫一分钟才罢。
段落的快嘴又来了:“夭夭,这里供的是谁啊?”
“捉鬼天师钟馗。”
“啊……”
所有人感觉背后凉嗖嗖的。
庙宇后面有三间房,一间本是夭夭她爷爷的,一间是夭夭自己的,还有一间杂物间,但也有床,似乎在以前是作厢房的。
齐佑和段落死都不肯去夭夭她爷爷房里睡,愣是赖到杂物间去。夭夭饶沁齐眉三个女孩子都睡在夭夭房间里。虽说有床,但也更睡地上差不多,不仅硬而且没有温度,而且被子总有一股怪怪的腐烂味,饶沁和齐眉睡得很不安心,倒是夭夭挨上枕头就睡过去,苍白的脸有了一些人色,呼吸均匀。
饶沁盯着床顶,床是那种老式的雕花大床,要说怎么睡三个人都不挤了,床身用暗经的颜料粉刷过,这种颜色令饶沁想到一种液体,而且是干涸的。
齐眉一扭头便看见毫无睡意的饶沁,于是两人轻声聊了起来。
“沁沁,我总觉得这地方太过怪异,我想把事情办完了早些回去,明天就要夭夭告诉我和齐佑齐家祠堂的位置,我们处理好了就走,这地方我一刻钟都不想呆。”
“嗯,我一踏时无门镇时,心里总感觉像有棉花堵住似的,呼吸也极不自然,不知是我多心还是其它,我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沁沁,你也感觉不对么?天啊,这无门镇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饶沁觉得自己说得太过了,有些吓到齐眉了,于是又安慰道:“没事啦,我们可能是晚上进的村子,所以感觉怪怪的罢了,天一亮就会觉得舒坦多了。齐眉,早点睡吧,不要担心了。”
夭夭可能被谈话声吵到了,她翻了一下身,嘴里咕嘟着,似梦话。
齐眉也怕吵醒夭夭,只好住了口。
一大早,除了夭夭精神好以后,其余四个人都顶着熊猫眼。
四个人相互望了望,不由的大笑起来。
一天一夜的阴霾涤尽。
清晨的风很凉,不是晴天亦不是阴天,很可疑的天气,但比晚上的感觉好很多。而且白天的庙宇看上去很可爱,没有晚上的阴森可怖。
四个人还是吃着带来的干粮,庙宇里好像并没有食物。
饶沁倒是看到有厨房,但是里面黑暗得很,她没敢进去看。
夭夭依旧对着神像做早礼,奇怪的方式。
四个人正聊着,突然觉得荒草里一种涌动,如蚁军来袭,那种声音细碎而繁密,且伴有阵阵铃铛声,清脆异常。四个人都紧张起来,不知荒草小路里会钻出什么,于是死死盯着。
倒是夭夭像一只蝶似的飞了出来,对着那荒草丛叫道:“古婆婆,你来啦。”
她一叫,荒草丛里顿时出现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娇小的躯体,慈眉善目,脸上并没有什么皱纹,只是一头诡奇的银白色头发,才恍然觉得她是老人,但并没有到叫婆婆的年纪啊。
白发,没有一根黑色。
白发,很长,及腰。
白发,未绾,披散着,被风一吹仿若魂灵鬼舞。
妇人走到这四人面前,细细打量了一番,才转到身旁的夭夭身上,眼眶顿时红了:“你爷爷终不能跟着你一起回来,他离开时我就劝阻,此劫数若呆在无门镇便可安然,毕竟这里是福地,她不敢乱来。但他不听,偏要出去追寻,许也是一份责,虽不得善终,但终结成善果。夭夭,你得好好爱惜自己,爱护那珠子,以后无门镇还得靠你们哩。”
夭夭听完一把扑到妇人的怀里,哭得唏里哗啦。
半天才露头,用手擦了擦泪说:“古婆婆,齐家的后人回来了。”
古婆婆把眼神又扫到这四人身上:“谁是齐家的后人?”正待齐眉自己通报时,古婆婆又扬了扬手:“我自己来猜猜。”眼里尽是狡黠。
看来夭夭是有模学样。
古婆婆的双眼把饶沁快盯穿,才露出笑脸,一口牙齿还很齐整,恍觉她连五十岁都不到。
“你不是齐家的人,虽然你的灵光很弱,但还勉勉强强。”
齐家人跟灵光有什么关系么?她又怎么看得出灵光的?
轮到齐眉时,古婆婆的叹了口气说:“你不该来。”
齐眉知道认出她是齐家的人,乖巧的道了声古婆婆好。
但听到她的叹息和话,心里一紧,刚好又想起在天桥算命师说的话,更添了愁容。
然后到齐佑面前,古婆婆的骨瘦更衬托得齐佑高大挺拔,她依旧叹息:“如果你知道她比你们早一步回无门镇,你们就不会来了吧。夭夭毕竟只是孩子,毕竟误了你们,唉……”
夭夭拉住了古婆婆,焦急的问:“哪个她回来了?什么误了他们?”
古婆婆宠溺了摸了摸夭夭的头:“一个女人回来。”
“什么女人?”
“怀孕的女人。”
古婆婆的话没说完就沿着荒草路返回去了,声音依旧是细碎繁密的,好半天,饶沁才晓觉那是古婆婆曳地裙摆的声音,她还穿着很粗制的麻布裙子,所以磨到地面的声音很清晰。可是那清脆的铃铛声是哪传来的,她并没有看到古婆婆身上有任何饰物,倒简洁得令人生寒。
古婆婆并没有看段落。因为她已知晓齐家的后人是谁了。
如果她认真看了段落,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
如果,世上真有如果,那该有多少生命得以救赎。
夭夭听了古婆婆最后的话一直怔怔的,脸上面无表情。
怀孕的女人。
她是谁?是梨花?
误了他们?是什么意思?
难道回无门镇又是错。
可明明感应到无门镇需要我回来啊。
珠子。舍利子。
夭夭抚摸着舍利子,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