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晚饭就像一碗白开水一样,还没在柳辰飞嘴里留下任何味道,便已经吃完了事。王曼妮抬头看了他一样,微微皱了皱眉头,便若无其事一样,低头继续吃起来。
等她吃完饭,又嘟哝着结了账,外面已是黄昏,柳辰飞估摸着,大概是傍晚时分,下午五点钟左右。
也许是天气晴朗的缘故,这个黄昏异常明朗,只是阳光稀了不少。
“这么好的天气,就该去喝酒。”王曼妮忽然说道,“怎么样,找个地方,跟老大我一起喝几杯?”
“你不是不爱喝酒么?”柳辰飞惊诧的问道。
“心血来潮。”
柳辰飞没有回答,扭头看了看天边,这时的太阳已经是强弩之末,正咬紧牙关卯足最后一点劲头,迸出一天仅剩的几缕阳光,阳光斜斜的洒在街上。一道道黄黄的光柱中,小小的灰尘漫天飞舞。
大片大片的天空被染成了橘红色,太阳只剩下个蛋黄那么大,圆圆的,黄中渗着嫣红,半隐在远处的树梢上,仿佛贴在墙上的鲜艳油画。
有风吹过,来自春天的尾巴的傍晚凉风,虽不像深夜里那么清冷,却仍带着那么一些凉意。风从身上掠过,人多少也有些清爽。
“果真夕阳无限好!”柳辰飞说道,“去我家楼顶吧。”
大街上的情景一如往常:屋檐下,中老年妇女扎堆聚在一起聊天,她们大多卷起了裤腿,露出成堆成堆的稀松肥肉,在她们这个年龄,已不再在意美感,生活无趣,并且简单。嚣张了一天的太阳刚走不久,摆摊的小贩开始占领大街,吃的用的一应俱全,他们一来,苍蝇蚊子也跟着活跃起来,围着绕着盘旋着。
两人在摆摊小贩与闲聊老人之间绕了几次,找了一家超市,买了一打啤酒,四包香烟,还有一些零食,便回来了。
街上的人明显多了起来,柳辰飞掂量着应该还没到下班时间,等再过一会,人再多一些,这条街该是挤不过来的。有得必有失,农民房生活便利,但人也多得像蚂蚁。
“今天星期几啊?”
“星期五。”
“你不用上班?”
“专程看你来呢。”王曼妮说道,“怎么,感动了?是不是没见过这么好的老大?”
柳辰飞白了她一眼,懒得理会她这种不正经。他猛抽一口烟,把烟气留在喉咙里,品味了一会,才问道:“公司那边怎么样了?”
“老样子。”
“017号可有进展?”
“老样子。”
“老样子?”
“嗯,暂时搁置了,没啥进展,没你不行啊。”王曼妮叹气道,于她而言,于公司而言,017号工程无疑极为重要。
“抱歉,你看,我现在的情况,就算回公司……”柳辰飞说道。
“知道,知道的。”王曼妮摆了摆手,一副理解的样子,笑着说道:“老大我今天过来,纯粹是私人拜访,忽然就不来上班了,有点担心来着,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好歹要过来看一下的,也确认一下。我个人,抑或是公司方面,能否帮你做些什么。”
“谢谢,不过,我没事。”柳辰飞心里有些感动,虽说自己也知道,自己对公司,对017号项目举足轻重,可那毕竟都是工作层面的东西,再说,自己也不是完全不可取代,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
“确实没事。”王曼妮笑着说,又眨巴着眼睛补充道,“老大我刚刚确认了。”
看她那表情,想起刚刚开门的情形,场面生动的简直是鲁迅笔下的阿Q,柳辰飞不禁有些尴尬,如同少年时第一次梦遗,却被不识趣的家人拿来开玩笑一般。
不久之后,两人并排坐在楼顶上,久久的凝视天边,一声不吭。天空不算高,也不沉,云层磅礴,形状各异自然无从说起,气势却都很雄浑。
这里安静异常,街上却热闹非凡。
公车一部紧接着一部,尾巴咬着尾巴,引擎仿佛不堪重负,哼着压抑的调调,扭着身子往前蠕动。吆喝声自然听不到,不过,这一带遍地是小店,门面虽不大,广告却做的很频繁:录音降价叫卖声,杂七杂八的歌声充斥的到处都是。
站台挤得满满的,一站台的人,不管是坐着的,还是站着的,是老人、青年,还是小孩,在这午后的黄昏下,多少都带着些许倦意。
“难得景色这么美,给姐唱首歌乐乐。”王曼妮忽然挑逗的说道。
柳辰飞没有回答,下楼拿了把吉他,在脑中酝酿了一下,对着天边的红色浮云,一会便开始自弹自唱:
Aworriedmanwithaworriedmind
Nooneinfrontofmeandnothingbehind
There'sawomanonmylapandshe'sdrinkingchampagne
Gotwhiteskin,gotassassin'seyes
I'mlookingupintothesapphiretintedskies
I'mwelldressed,waitingonthelasttrain
…………………………
Thisplaceain'tdoingmeanygood
I'minthewrongtown,IshouldbeinHollywood
JustforasecondthereIthoughtIsawsomethingmove
Gonnatakedancinglessonsdothejitterbugrag
Ain'tnoshortcuts,gonnadressindrag
Onlyafoolinherewouldthinkhe'sgotanythingtoprove
“nothinghavechanged!”王曼妮说道,“相信我,孟欣很快就会回来了,一切都将继续美好下去。”
“这只是一首歌。”柳辰飞无奈的摆摆手,“不喜欢来着?”
“何至于,只是很想看到你振作的样子。”她说道,过了一会,又接着说:“一直喜欢鲍勃迪伦来着。”
“我哪里不振作了?这不好好的么?”
“那你还记得今晚吃了什么吗?”
“今晚吃了什么?”柳辰飞愣了一下,回头想想,还真一点印象都没有。
王曼妮瞪了他一眼,向他要了一根烟,夹在手中,点燃,动作潇洒,迅速吸了一口,吐了几个烟圈,做出一副十足的老大样子,之后才慢悠悠的说道:“这些年来,为了我所走的这条路。老大我挫折过,也失去过。但我从来没有停下过,哪怕只是停下来确认——这条路是否正确——因为早在我走上现在这条路时,我便已对人生做出了选择。一直以来,我都坚信,只要生命在不断地向前,那肯定就是对的。沿途不断会有挫折,心爱的男人离我而去,但我坚信,只要风雨无阻,一路向前,一生便能无悔……”
“得、得、得……”柳辰飞嘴角抽搐了一下,急忙摆了摆手,打断了王曼妮的话,“不是你甩了你男朋友吗?还心爱的男人离你而去。记得当时他哭得死去活来的,上吊跳海求着你别分手,是谁头也不回一个直接一刀两断的?现在倒变成他离你而去了。再说了,你就一企业白领,撑死了也就一金领,比我好一点,拿的钱多一点,还把自己说的跟一刘胡兰似的。人家干的那是革命事业,你以为你做啥呀?不就是朝九晚五,拿了工资,享受生活吗?还人生道路,还风雨无阻,了解的知道你在装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二十一世纪革命烈女呢……”
“你就不能尊重我一下吗?”王曼妮拍了他一掌,再抽一口烟,被呛得咳嗽连连,狼狈不堪,刚刚装出来的牛逼如同烟雾一般烟消云散。她随手就把烟扔了,又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掌,“老大我好不容易酝酿好的情绪,就这样被你这小子给破坏掉了。”
“装逼被雷劈。”柳辰飞笑道,“明明就不会抽烟,一个小丫头片子,还在老子我这里装深沉。”
“不是想让你振作起来嘛。”王曼妮说道,“你以为什么人来了,老大我都会随便传授他人生经验吗?”
“切!”柳辰飞瞥了她一眼,便默默抽起烟来——振作之类的东西,于他而言,多少有点重了。
“不过,你唱的也够差劲的……”沉默了许久之后,她忽然说道,脸上添上几抹恶作剧般活泼的笑。
“我要唱得太好,那岂不太煞风景了。”柳辰飞一边说道,一边又抽出一盒烟,递给她。她甩了甩手——她本就不抽烟。他自顾自的抽了一根,衔在嘴里,点燃,猛吸一口,再将烟圈吐出。
“有时候,一个破嗓子要比一副完美的音符更加有味道。特别是在这种环境。”
“为了让你的破嗓子跟这破环境臭味相投?”
“什么叫臭味相投,这是和谐,艺术性和谐,好不好?事实上,任何东西,只要与环境格格不入,那就是煞风景。像维纳斯断臂传说,像没有双手的巴尔扎克像之类的。抑或,你不妨想象一下吧,就现在,就在下面杂乱的街道上,刘德华忽然盛装登场站在大街中央,并忘情演唱……”
还没说完,她便已经哈哈大笑,想来,是已经想象到了他所描述的意境。“滑稽。”笑罢,她随即说道。
“艺术的和谐统一性,世间一切,只有保持高度的自然统一,方才谈得上艺术。否则,就算再完美的片段,放进去,也会破坏整体的艺术氛围。具体上,就如同上面的刘德华演唱,越是完美,越显得滑稽,一种艺术性的滑稽。”
“原来是这样子!”她仿佛略有所悟。
“017号工程遇到的,就是这个问题。”柳辰飞说,随后顾自抬头望着遥远的天边。就在那一片天,落日早已隐没,小小的一撮红霞,点缀在天边,红的鲜艳,仿佛公鸡脑袋上的鸡冠。从红霞周围延伸开去,天空渐变成了黛青色,并且,越是离得远,颜色便越深。
“等那抹红霞褪去,黑夜便会取代白天了,彻彻底底的……”柳辰飞说道,语气明显有些意味索然。
“没错!”沉默了许久之后,王曼妮忽然喃喃说道,抬起头来,夜幕之下,满脸尽是喜色。
“给我一根。”这次,她主动要求。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黑乎乎一片,楼下,街灯亮起,映的天空微微发红,远处,有光柱直射天际,交汇着,不停晃动。
往楼下扔掉烟盒,柳辰飞掏出火机,借着火光,帮她点燃了烟,再自己点上。黑暗中,两个红点开始一明一灭的焚起来,迎着风,恣意烧掉沉默。
不久,“啵”的一声响——烟盒掉落在地上……
柳辰飞往下面瞥了一眼,也正在这时候,嘈杂的人群之中,一个人从街灯下走过,他愣了一下,满脸惊喜,忽然大声喊道:“孟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