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中午，项如羽匆匆结束自己的午饭，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他和历代桃神子一样，没有家人，也没有女朋友，或者说是他觉得不需要，他生下来就是个孤儿，也一直都很孤独，仿佛只是单纯的为了完成桃神血脉的使命而生。
项如羽叼着烟，脚步没有停歇，最终他走到了收养了自己十多年的孤儿院。
他绕过院门，从后墙翻了进去。
孤儿院里也是一派喜庆，十来张餐桌摆在外面，等候着年夜饭的菜肴端上来。
项如羽对这里没有什么留恋，只是一时不知道该去向那里。
他站在暗处默默地注视着一切，看着那些孤儿欢乐的玩耍，得到心爱的新衣服、好吃的糖果、过时的新玩具。
项如羽走到自己曾经住的房间外。
在那里，他种过一颗桃树，如今长得也高过他了。
他蹲在桃术下抽起了烟，一个小男孩见着他跑过来，拿出分到的糖果，说道：“哥哥，你怎么可以抽烟？这是不对的，我给你糖吃，很甜，你把烟丢掉好不好？”
项如羽露出笑脸，将烟熄灭，接过小男孩的糖，说道：“谢谢，你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六岁了，明年就可以去上学了，我要成为我们孤儿院项如羽哥哥那样的人。”小男孩一脸天真。
项如羽感到有些惊讶，说道：“你不认识项如羽吗？他是全县的通缉犯，电视上都有报道的。”
“才不是，院长爷爷都说那是假的，他不让我们看那些报道，他说项如羽哥哥是我们的榜样！要我们向他学习！”小男孩争辩起来。
项如羽听着院长爷爷写四个字，觉得有些久违了。
项如羽摸着小男孩的脑袋，说道：“既然你这么喜欢项如羽，那你认得出他吗？”
小男孩眨着眼大眼睛想了想，说道：“认不出，在我很小的时候项如羽哥哥就走了，院长爷爷把他的房间锁了起来，说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我们这几天都会在他种的那棵桃树下许愿，希望他可以平安。”
项如羽鼻子突然有些酸。
看来自己也并不是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
小男孩看着项如羽在发呆，便跑到一旁玩去了。
项如羽把小男孩给他的糖吃进嘴里，心里有些复杂。
这时他头上的桃树被风吹的微微摇晃，他身后又来一个人。
“你回来了？”声音有些沙哑。
项如羽听着声音没有回头，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是啊，回来了，看看你这老不死的死了没。”
那人慢慢走到项如羽面前，正是小男孩口中的院长爷爷。
院长仔细端详着项如羽，说道：“四年没回来了，你长大了，你种的这颗桃树也玉树临风了。”
项如羽没有说话，默默抬头看着这棵他亲手种下的桃树。
院长也坐在了桃树下，说道：“这次回来就住下吧，你现在身份特殊，外面也不安全，这里有我在可以暂时护着你的。”
“不用了，我今晚就走了，想回来看看这颗树。”项如羽轻轻抚着桃树的树干。
院长听到他要走，感到有些吃惊，说道：“你要去哪？离开桃源吗？你怎么能出去？”
项如羽没有回话，把头靠在树上，闭着眼睛。
院长叫他这副样子也不生气，说道：“你等我一下。”
院长说完话离开了，项如羽像是没听到一样，仍然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片刻，院长拿着两沓报纸过来，放在项如羽怀里，说道：“这是两万块钱，你还是个学生没什么钱的，拿去用吧，要是不够还可以再来找我要。”
项如羽看着报纸笑了出来，说道：“当年你不是一直把我参加体育比赛的钱扣下来自己用吗？怎么现在舍得拿出来了？”
院长叹了口气，说道：“你当时又不懂事要这么多钱干嘛？这些年你的奖金我都给你存了起来，全都在这，本来打算等你高中毕业了，考个不错的大学再拿出来请孤儿院所有的孩子吃一顿你的喜酒，他们虽然大多数都有先天性疾病，但也不傻，也能为你高兴为你自豪、祝福的，只是现在……唉，造化弄人。”
项如羽听着院长的话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一丝触动。
他把钱还给院长，说道：“不用了，我还不需要这个。”
“怎么会？你那里有钱？你出了桃源用钱的地方太多了，你拿着吧。”院长苦苦劝说着。
项如羽依然把钱塞给了院长，说道：“这钱就给孩子们买点吃的吧，我就拿走这个吧，算是纪念。”
项如羽说完话轻轻起跳，折下小小的一截桃枝。
院长还想再劝说项如羽，却被项如羽拉了过来，在耳边轻轻的说了几句话。
项如羽说完话，将那截桃枝放入口袋，笑着从孤儿院正门走了出去。
院长看着他的背影，把报纸包裹的钱拿了出来，走到每个孩子身边，发了一百块钱。
孩子们第一次拿到真的大的钱，感到不可思议，纷纷围在了院长身边，叽叽喳喳的吵闹着。
院长确认把钱分给了每个孩子后，清了清嗓子，说道：“孩子们！这是项如羽哥哥给你们的新年礼物，他要你们一定要向阳而生！”
孩子们拿着钱问着院长什么叫向阳而生。
院长抬头看着日轮当午笑而不语。
当世界各地的家家户户都在准备晚上的除夕大餐时，桃源县一处无名小山新添了两座坟。
岚峰拿着铁锹平平他父母坟上的土，自言自语着。
“爸，妈，对不起了，我真的找不到更好的地方来安葬你们，这里也不错吧，旁边就是清泉，每天还能看到日落日出，我也不懂这些，你们就将就下吧。”
岚峰放下铁锹，拿起放在一旁曾经杀意惊人此刻却暗淡无光的轻灵匕首，走到一颗樟树旁，举起轻灵匕首，用力砍去。
岚峰虽然力气不大，但好在轻灵匕首锋利无比，樟树很快便倒了下来。
岚峰蹲下身来，拿着轻灵匕首在樟树上左割又砍。
许久，两块略带一些花纹装饰的木制墓碑在岚峰的双手中诞生了。
岚峰看着已经足够精美的墓碑仍然眉头一皱，觉得不是很满意。
他又继续拿着轻灵匕首在墓碑刻上了父母的名字。
在将墓碑彻底制作完成后，岚峰走到父母坟前，各挖了一个小坑，再用力将两块墓碑同时插入。
两个新墓同时成型，岚峰拍了拍手上的土，捡来几片较大的叶子，再从包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水饺，放在了叶子上，轻轻放在了父母的坟前。
“爸，实在不好意思了，我没钱买酒了，只买了些水饺，你和妈妈好好吃吧，我实在也哭不出了，就在这里陪陪你们吧。”岚峰坐下身来，拿起水饺吃着。
除夕的太阳还是温暖的，把水饺照的晶莹剔透，阳光透过树叶形成光斑映射在岚峰的脸上。
画面很唯美，只是人不美。
岚峰吃了几个水饺后，站起身来，对着父母的坟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说道：“水饺，水饺，爸，妈，你们就在这里好好睡觉吧，我走了，等着我回来，下次我们吃汤圆。”
汤圆，汤圆，可再也不团圆了。
除夕下午四点，李彧来到清水街街头，项如羽却早就在那里了。
“你怎么才来？都到四点了，你再不来我就走了。”项如羽抱怨。
李彧拧着脸，说道：“还是不知道怎么和我妈说啊。”
项如羽拿了根烟给李彧，说道：“知道吗？赶鸭子上架，我到时候把你推进去，就好了。”
项如羽说完话，带着李彧走去。
二人走过充斥着鞭炮声的街道，来到一个小巷子。
项如羽在一个单元楼停了下来，说道：“就这走上去，二楼左边。”
李彧看着二楼冒出阵阵油烟，说道：“还是等等吧？我妈还在做饭，不然等她做好了我再上去？”
“等个球，磨磨唧唧的，还是男的吗？你再不去我就在下面喊了。”项如羽威胁李彧。
李彧拗不过项如羽，说道：“那走吧，一起上去。”
“我就不去了，你自己去吧。”项如羽往后退了一步。
李彧不解地问道：“怎么了？你不是孤儿吗？一起去我家吃个年夜饭怎么了？又不是第一次了。”
项如羽笑了笑，说道：“真不用了，我想我下午已经找到归属。。”
李彧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道：“坑我就是坑我，不去拉到，我自己去。”
李彧说完话自己走上楼去。
他走到二楼，旋了旋门把手，发现门竟然没锁！
想来是妈妈知道自己今天会回来，故意留了门。
和先前习惯一样，李彧探出从门探出一个头，喊道：“妈！我回来了。”
李彧的声音有些没底气。
房间里没有人回答李彧，他轻轻地走进房间，发现客厅没有人，只有菜香味从厨房传来。
李彧走到厨房，发现桌子上已经摆满了他爱吃的菜，而妈妈还背对着他在厨具旁忙碌。
李彧坐下身来，却不敢把头上的帽子摘掉，说道：“妈，可以了，已经很多菜了，吃不完的，你也来吃吧。”
妈妈依旧没有回答他，仍然背对着他在忙碌着。
“妈，我叫你呢，你听到没，快来吃饭，我给你表演魔术，很神奇的。”李彧有些急。
妈妈还是没有回答他，只是背对着他扔了双筷子给他。
李彧彻底急了，站起来身来，走到妈妈身后，轻声说道：“妈，别忙了，我们吃饭吧。”
妈妈依旧没有说话，把排骨汤端起，放在一旁。
李彧明白意思，把排骨汤端到，餐桌上，说道：“妈，那……那我先吃了。”
妈妈没有回话，收拾着厨具，背对着他。
李彧沉默地拿起筷子，吃起饭来，他盛了一碗排骨汤，又夹了些牛肉、青菜，开始了狼吞虎咽。
李彧的咀嚼声伴着妈妈收拾厨具的声音回绕在厨房。
不知为什么，今天的他饭量特别好，汤喝了一碗又一婉，菜也吃个没够。
只是他没注意到，他的手一直在微微发抖。
李彧把碗放下，说道：“妈，你快来吃，菜都凉了，厨具你都反复收拾好几遍了。”
妈妈身体微微一颤，停下了手里的活，但还是没有说话，也没转过身来看他。
李彧盛了一碗排骨汤，放到妈妈本该坐的位置，说道：“妈，快来吃饭吧，我今天穿了那件你给我挑的暗红色妮子，你不看看吗？”
没有回话，也没有动作，妈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李彧将筷子握紧，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发抖的厉害了，说道：“妈。你……你是不是不想看到我？”
妈妈这时点了点头。
李彧鼻子一酸，放下筷子，一字一顿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道：“我，今晚就要离开桃源了，那你能再让我看看你吗？”
妈妈摇头，双手撑在灶台上。
李彧眼眶湿润起来，傻笑起来：“哦，原来是这样啊，没...没事呀，妈你不看...就不看嘛，我也长得不好看，哈哈，我...我吃菜好了...吃菜。”
李彧说完话，站起身来，双手抓起菜疯狂的往自己嘴里塞！
他不管能不能吃下，他只求吃完，他只求自己在还没哭出来之前吃完，只求让妈妈放心，放心自己远去。
他把牛肉一股脑全部倒入嘴里，连嚼都不嚼就吞进肚里，土豆、虾球，他也如此。
可他最终还是哭了出来，碗里的汤喝的再快也没他泪落得快。
他一个后仰栽倒外地，胃里翻滚着酸甜，心里品尝着苦辣。
他将要吐出来的食物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李彧捂着嘴尽量不让哭声被妈妈听到，他哽咽着说道：“妈，我……我吃饱了，我走了你就可以过来吃饭了吧？我现在就走，现在就走，你过来吃饭，我真的走了！我走了啊！”
李彧最后一句话的大喊像是给了他勇气，他猛地站起身来，从口袋拿出自己早就写好的信放在餐桌上，之后他捂着嘴扶着墙一摇一晃地走出厨房，走出住所，把门关好，跌倒在地，真正的放声痛苦起来。
妈妈听到门外的哭声，慢慢转过身来，她也早已泪流满面。
她往一片狼藉的餐桌走去，端起拿碗儿子给她盛的排骨汤吃了起来。
她将儿子留下的信随手扔进垃圾桶，却把儿子吃剩下的骨头一个个收进了盒子里，放在卧室里，放在枕头底下，放在心里。
儿啊，不是妈妈不愿意回头看你，而是怕一看到你，妈妈的心就碎了，碎成了一地的玻璃渣，扎伤你的脚，不让你走，不想你走，也不要你走。
李彧哭声停了下来，他扶着墙向喝醉酒的人走到了大街上。
街上空无一人，可街上的人越少就代表今天团圆的人越多，而他则即将成为孤魂野鬼。
李彧一步三晃，来到了清水书店。
项如羽和岚峰坐在一旁的马路边上喝着酒，吃着花生米。
李彧走过去，拿起白酒就往嘴里灌。
项如羽和岚峰也不阻拦，反倒唱起了歌。
歌声虽然是庆祝新年的，可在此刻却多了太多的无奈、忧愁、迷茫、凄凉。
今夜，有烈酒烧喉，也有少年远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