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午,太阳已经升的老高,寒气大减,焦林正坐在酒馆的门口晒太阳,只听见街口有人喧哗,这种口角之事每日不知道发生多少,他也不在意。忽听一人喊道:“老子自在这里化缘,碍你甚事,这长安城难道不许和尚化缘吗?”接着有人说道:“我瞧你贼头贼脑,不像个老实和尚,跟我去衙门走一趟,一问便知。”焦林听那和尚说话声音耳熟,便站起身,溜达到街口。
此时街口已经聚集了二三十人围观,都是些寻常百姓,人群中间有几人正在口角。焦林凑上去一看,不禁莞尔,只见中间一个和尚,生的又高又胖,身高少说也有二丈,一张大肚皮圆滚滚的突了出来,一张大脸有常人的两个大小,这人少说也有三百来斤,剃着光头,头顶有九个戒疤,身上只穿了一件单僧衣,脚上是一双破洒鞋,背后背着一顶破帽,这和尚正拉着一个军士模样的人。这军士被他拉在手里,好似一只小鸡,挣也挣不脱,走也走不掉,旁边还有几个军士想把二人拉开,却如蚍蜉撼树,动不得的和尚分毫。
那和尚口中道:“你说说和尚哪里贼头贼脑的了?佛爷已经三日没有吃东西了,饿得厉害,可也不曾偷谁一个馒头,一个铜板。不像有些人,欺男霸女,欺软怕硬,穿上一身狗崽子皮,就耀武扬威,看见和尚就要打,看见道士,难道还要杀了不成?”那军士被他推来搡去,毫无还手之力。
一名军士从腰间抽出腰刀,道:“再不松手,老子要你的好看。”挥刀作势要来砍和尚。那和尚大手一伸,一把抓住刀头,道:“你砍来试试。”那军士往回夺刀,却纹丝不动。几个军士一起上去抢夺,那和尚一手抓着刀,一手拉着一个军士,双臂一摆,身子转动,军士们被他拉得踉踉跄跄,好几人一屁股坐倒。
焦林心中暗笑,心道:“元元和尚也来了京城,难道是宗主派人来了?”又想:“鬼影儿才去了半日,元元和尚不可能这么快就赶来。”
那元元和尚转了几圈,把手一松,几名军士都倒在地上,那口刀也嘟啷啷一声落地。元元和尚摸了摸光头,哈哈大笑道:“几个小狗崽子,竟敢冤枉佛爷是贼人,真的贼人来了,你们拿得住吗?”
只听人群外有人说道:“兀那和尚,太也无理,想造反吗?”围观众人闪开,一个人踱了进来,这人一身白袍,相貌清雅平和,倒背着双手,走到元元和尚身前。
元元和尚瞪着眼睛道:“假若要是有人诬你是个贼人,你会怎样?”那人道:“倘若有人诬你是个贼人,你便大发脾气,把人家打倒,这是心中有虚。若换做我,便向诬陷我那人深施一礼,要他拿出证据,捉贼见赃,他若拿不出证据,便是诬陷我,若是从我身上搜出了赃物,那就不是诬陷,我倒真是个贼人了。”
元元和尚摸摸光光的脑袋,想了一会儿,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要在我身上搜一搜吗?和尚身上什么也没有,连一文钱都没有,和尚连着三天没吃饭了,哪会有什么赃物。”那人笑道:“你这和尚倒也老实,可敢让在下搜上一搜?”
元元和尚把手一摊,道“何须如此麻烦。”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抓出一个度牒,一只破口袋和一柄小刀,这柄小刀刀刃只有二寸来长,既不能杀人,又不能宰牛杀羊,削果皮只怕都嫌它短,被一个胖大的和尚攥在手里,滑稽之极。围观众人有的已经笑了起来。
元元和尚道:“你们都看清楚了,东西都在这里,哪里有什么赃物?”
那人摇头道:“哪有贼人自己会把赃物交出来的,这不算数,要我来搜才成。”
元元和尚把度牒,破布袋和那柄小刀放在地上,双手伸开,道:“你来搜,若是什么也搜不到,和尚可不答应。”
那人笑道:“如此,可要得罪了。”围着元元和尚细细打量。
焦林在人群中看的清楚,只见那人绕到元元和尚背后,道:“咦,这是什么?”说着,眼光往地上看去,围观众人随着他的眼神一齐往地上看,元元和尚也把头往后转。那人侧身用身体挡住元元和尚右侧,以快捷无论的手法,将一物塞进了元元和尚的怀里,围观众人除了焦林都没有看见。焦林心中暗骂:“他奶奶的,要栽赃陷害。和尚这下可有口难辩了。”
那人道:“哦,在下眼花看错了,看来和尚当真没有偷什么东西。”
元元和尚道:“你们冤枉了我,难道就算了。和尚是出家人,怎会打诳语。”把地上的度牒,破口袋和小刀拾起来放进怀中,突然元元和尚一愣,脸上神色尴尬,手放在怀了却不拿出来。
那人笑嘻嘻的看着元元和尚,说道:“和尚,怎么,怀里可还有别的东西?”
元元和尚脸上一囧,道:“奇怪,这是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物事。众人凑上前去一看,那东西有铜钱大小,黑色中间有金黄色,通体光滑明亮,是一个玳瑁。
众人一阵嬉笑,旁边有人识货,道:“和尚,这玳瑁是升元号的真品,可值钱的很,可是你的东西。”又有人道:“方才和尚说怀里东西都拿出来了,现在却多出个玳瑁,只怕是偷来的吧。”先前那人道:“这和尚说自己三天没有吃东西,只怕是饿昏了头脑,忘记了吧。”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元元和尚满脸通红,神色大囧,道:“这不是我的,也不是偷来的,可奇怪了。”
那人忽然把脸一沉,道:“和尚,我方才看你人挺老实,有心不和你为难,没想到竟是心藏奸诈之人,把他给我拿下了。”那几名军士又要上前拿人。
元元和尚道:“和尚不说假话,这东西不是我的,定是有人栽赃。”说着手指一用力,那个玳瑁竟被他捏的粉碎,元元和尚手一松手,玳瑁已成粉状,飘落在地上。这玳瑁本身极硬,他用手指捏碎,显然手劲非常了得。
那人道:“你要销毁罪证?也由不得你。”忽然手一伸,来点和尚胸前的期门穴。元元和尚把肚子一腆,腰一拧,胖大的身躯灵活异常,躲了开去。那人又来点他臂上手三里,元元和尚一撤手,道:“罢了罢了,和尚跟你们走一遭,衙门也是个讲理的地方。”说完往那一站,并不逃走,也不反抗。那人道:“算你识相,免得皮肉受苦,左右把他绑了。”旁边军士上前,拿出绳子把元元和尚捆了个结实。那人稍感惊讶,心中却道:“如此甚好,今日京城里来了不少可疑之人,这人武功不弱,只怕不是什么好人,正好拿他回去查问。”当下压着元元和尚沿着大街朝西走去。众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一哄而散。
焦林心中纳罕,这元元和尚武功极高,为人也算精明,怎么会束手就缚?那个穿白衣的男子看样子是官府中人,此人手法极快,显然手上功夫不弱。当下远远的跟在那群人后面,见他们押着元元和尚出了西门,那白衣人和几个军士说了几句话,军士又回到东市内,那白衣人带着元元和尚上了西门对面的一座大茶楼,焦林更是奇怪:“他们不回衙门问案,却上了茶楼,难道要请元元和尚喝茶吃饭?”抬头看时,茶楼二楼的正中挂了一块大匾,上面写着三个字“第一楼”。
焦林回了酒馆,无事可做,只是为元元和尚担心。直到日头偏西之时,正是一天最忙碌的时刻,焦林送走了几个客人,还未收拾桌子上的剩菜剩饭,只见门口进来一人,衣衫褴褛,手中托着一个破钵,是个乞丐。这人也不说话,坐在桌子前,放下破钵,拿起一条吃剩的鸡骨,放在嘴里啃了起来。焦林看着人肮脏兮兮,满头乱发沾满泥土乱草,吃那鸡骨津津有味。
焦林走过去,说道:“这吃剩的鸡骨头有什么好吃,不如我送你一整只鸡。”那人抬头看看焦林,露出一口黄牙,笑道:“最好,最好。”焦林去厨房拿出一只烧鸡,递给那乞丐,乞丐抓在手里,扯下一只鸡腿就啃。
忽然门口一阵乱,噔噔噔噔跑进来四五个乞丐,便去抢那人的烧鸡,那人一松手,几个乞丐一通乱抢,把烧鸡分而食尽。吃完,用脏袖子擦擦嘴上的油,出了酒馆。
焦林去门口一看,只见这条街上少说也有二三十个乞丐,有老有少,也有女人,正在沿街乞讨,过得片刻,一队军士跑了过来,把这群乞丐轰出了东市。
焦林心中暗笑:“元元和尚的手下越来越不成样子,和尚三天没吃东西,底下人个个都是饿鬼托生。”
掌灯时分,焦林暗暗盘算,鬼影儿应该快回来了,便不打烊,坐在柜台里静等。果然坊门关后不久,人影一闪,鬼影儿进了酒馆。焦林赶忙关了店,上了门板。
焦林问道:“怎么样?宗主可是答应派人来了。”鬼影儿点点头道:“宗主我并未见到,但是金副宗主传下命令,明日夜间亲自带人前来。”焦林一拍手,道:“金副宗主亲自来,那可太好了,苏二哥有救了。还会有些什么人来?”鬼影儿道:“这个我却不知,金副宗主让我先回来给你报信,他自会点齐人马,定于明晚三更正时来接二哥出去。”焦林道:“今日午时,我看见元元和尚,这秃驴不知怎么搞的,叫一个穿白衣服的拿了,带到西边的第一楼去了。”当下把中午元元和尚遭陷害又主动被俘之事说了。
鬼影儿笑道:“我昨夜出城,刚走了三里路,就看见这秃驴在路边不知道寻摸什么,我上去一拍他的肩膀,谁知道他吓的什么似的,跟我好一顿抱怨。我问他在找什么,四哥你猜是找什么?”焦林笑道:“他每日里颠三倒四,我可猜不着。”鬼影儿道:“他说自己已经三日三夜没吃东西,下午看见有人把半个馒头扔到了路边草丛里,他正在找那半个馒头呢。”焦林哈哈大笑,道:“天下也只有这秃驴能干出这种事。”
鬼影儿又道:“我跟他说了苏进二哥被困东市的事,他急着就要来救。我说天色晚了,不如明天,谁知道我还没把话说完,他就一溜烟朝京城这边跑过去了。我心想报讯要紧,也就没再理他。对了,你刚才说那个拿了元元和尚的白衣人,可是八尺身高,面目白净平和的?”焦林点头称是。鬼影儿道:“这人只怕就是四大护卫之一的银钩铁划王宇。”
二人谁也猜想不透元元和尚自认绑缚,跟着王宇上了第一楼是何用意。看看天色全黑,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便搬开酒缸,下了暗室。
只见那少年盘膝坐在床上,双手置于丹田,正在用功。苏进站在他的对面,静静的看着他,面带微笑。
焦林道:“二哥,你真的教他引导运气之法了?”
苏进道:“不错,没想到他学的真快,虽然还不能引气入经,但比昨日可强的多了。”
这少年今天平和了许多,他告诉苏进,自己名叫风凌阳,乃是长安城之西扶风县人。这一整天,风凌阳感觉体内时燥时静,燥时便躺下休息,静时便依照苏进所教引导之法存想练功,没想到精神竟是大振,他不知是否是引导之法奏效,但心想苏大伯总是对自己好,便勤练不辍。
焦林和鬼影儿向苏进说了金副宗主明晚子正要前来搭救的消息,苏进心中为之一振,道:“金副宗主亲自来了,只怕教中弟兄有不少人会跟来,我们只须养足精神,明晚来个里应外合。”
过了一个多时辰,风凌阳正自用功,忽然“啊”的一声喊,躺倒在床上,苏进等人一惊,连忙来看。只见风凌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浑身发抖,额头上汗珠子渗出,但强忍着一声不吭。
焦林按住他左右手手腕,摸了一会脉搏,道:“他体内的真气又开始乱窜了,而且…而且好像比昨日还要厉害。”苏进用食指轻触他印堂,膻中,气海三穴,只觉三穴之内真气滚动,乱突乱撞,丹田之中那些没有散开的真气突突直跳,彷佛要破肤而出。
苏进心中疑惑,今天练了一天引导气功,没无大碍,因何三更半夜的会突然发作,忽然想到,昨天也是三更时候他丹田之中的真气散开,险些走火入魔,难道每到三更便要发作一次?当下把自己的想法跟焦林说了。
焦林道:“这怕是有些道理。我曾听师父说过,人体内的先天之气因天之序,按着天道自然来循环,五脏六腑俱都对应着一天当中的十二个时辰,这先天之气自然流转,每日不停循环往复,三更乃是子时,此时乃人体生发之机,这孩子五脏六腑全都受伤,先天之气生发自然受阻。二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孩子先天之气难以生发,只怕是没得救了。”苏进低下头去,过了一会道:“这要能熬过今晚这一关,明日再行引导用功,挨过一日便算一日吧。”
风凌阳觉得自己的丹田之中鼓胀欲破,肚子越来越大,里面充满了气体,伸手摸摸却毫无异状,咬着牙挺了一会儿,忽然拔出匕首,朝自己小腹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