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蒙学泰和寨
（一）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之间就到了腊月中旬，年关将近，法院也放假了。李文炳提着行李厢，沿着故宫外面的筒子河慢慢往火车站的方向行走。放眼望去，只见高高的城墙与角楼之上，天空宁静而肃穆；河边上那些落去叶子的老槐树，在冬天的冷风中抖动着黑瘦的枝桠，倔劲、疏朗，给人一种骨感之美。冬天的紫禁城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彰显着一种老照片的魅力。
快过年了，紫禁城内也是一派繁华的过年气象，老城区的人们都在忙着置办年货。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过年过节，思乡念家的情绪每时每刻都在浸染着自己。也不知道家里的年货置办的怎么样了？常年任职在外，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沧桑感。子炎也有六岁了，个子应该也长到有我的肩膀那么高了吧，父母也那么大岁数了，隔着千山万水，他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家里的每一个亲人。
三年以前，每年回家都要把日程提前半个月。因为从通州码头去坐船、走水路要半个多月以后才能到开封，由开封再走旱路，走几天之后才能回到家中。那些年，码头上人头涌动，墙桅林立，五里相连，百舸争流，过年的时候，出门在外的人都争着挤破头乘船往家赶。每次回想那拥挤的场面仿佛就在眼前浮现，就像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一般。自从1906年，京汉铁路通车后，形成了新的南北交通大动脉，终结了“南船北马”的交通时代，那些南北货运也改道而行了。
人，其实都很念旧，李文炳也不例外。不过还是坐火车方便，三天就能到郑州，由郑州走旱路再到源潭，日程缩短了许多，交通也便利多了。这一点，他也很享受。想家的时候，哪怕时间拉长半天，感觉就仿佛是半年那么久。
原先通水路的时候，源潭镇每条古街，人流如潮，经营着百货布匹，粮油烟叶，交易着牛羊猪鸡，自从南北货运改道而行之日起，源潭镇的集市已没有往日的繁华场面了。但是，四里八乡的人们，依旧都还要聚集在源潭集上来购买年货，集市里依然人声喧哗，热闹非凡。
年味越来越浓了。走在家乡的土路上，闻着土地里飘逸出来的特殊的泥土气息，李文炳感觉心旷神怡。看见了泰和寨里的袅袅炊烟，依稀闻到了家里飘出来的饭菜香气。
泰和寨内，也是一派喜气洋洋的迎新年的繁忙气象。杀猪的，宰羊的，蒸馍馍的，一家人忙的不亦乐乎。
“子炎，快看，那是谁回来了。”
“爹，”正坐在爷爷身边，听爷爷讲《龙文鞭影》里历史典故的李子炎，见李文炳笑眯眯地出现在门口，惊喜得连忙奔跑着投入到了父亲的怀抱。
李文炳拥抱着儿子，看儿子一年不见个子又长高了许多，高兴得合不拢嘴，看着儿子的笑脸，他禁不住询问：“子炎，告诉我，你想爹爹了没有？刚才那么出神，和爷爷谈论什么问题呢？”
“想了，刚才缠着爷爷讲《龙文鞭影》里的历史典故呢。”
“我说呢，只有听故事的时候，你才有那样的神情。”李文炳心里溢满了幸福，看着父亲慈祥的笑脸，温暖的目光，故意逗着儿子说。
过年在家，李文炳也少不了走亲串友，花费精力和时间去应酬。闲暇时分，他一字一句地教子炎背诵律诗绝句，往往刚教三四遍，子炎就能一字不错地背诵下来。李文炳惊喜异常，心里盘算着：看来父亲说的一点没错，真的需要给儿子请个私塾先生了，早些给他开蒙才是正理。
春节一过，李文炳迫不及待特意乘船去南阳府为儿子请来了一位很有名望的私塾先生。这位启蒙老师姓王，大约有四十多岁的年龄，但从面相上看，好像有五十岁的模样，沧桑的流年早已在他的脸上镂刻下了岁月的印记，高高的个子，瘦瘦的脸膛，两只又黑又亮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子书卷气。
早在南阳府邸就听人们传说，说这泰和寨乃是李子炎的先祖李崇德由半坡迁徙于李夭庄，为防匪患而建的大砖寨，后经过李家五代人的逐年修缮，巩固而成的一座堡垒。以前只是听别人说，它如何坚固、气派壮观，在豫西南如何屈指可数。如今跟着这个寨子的主人，即将走近这座砖寨，眼看着就要成为他家孩子的私塾先生了，这位王先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忍不住抬头，边走边看起来。
只见寨子的寨墙呈椭圆形，像个硕大的摇篮，整个村子都躺在里面。它有东门，南门和西门之分。南门正方，有一块汉白玉石扁，石扁长约1.5米，宽0.75米，厚0.18米，石扁上用隶书雕刻“泰和寨”三个笔锋犀利，遒劲有力的大字，大字的上边缀有小篆体“蔚如重修”四字款识，为寨勒石立牌。寨墙全部用石砖围砌而成，高有8.3米，厚5米不止，上面设有垛口和炮楼，寨墙外有七尺多宽的壕沟环绕，铁丝网设置，俨然是一座城堡。
进寨门往里走，只见一进四的大院，一百多间房子，宅内庭院空阔，墙堭高俊，垛口和炮楼固如金汤。寨墙东、西、南三方房子外的围墙上都建有炮楼各一座，高四丈，宽一丈八，带楼棚三层，四面屋角建筑有转斗，贯通防御，上面布满了射击的枪口。这样的宅院，本身就是为了防御杆匪袭扰而修筑，易守难攻。而今亲眼目睹了泰和寨的‘真实面目’，王先生禁不住感慨万千。看来外人说的一点也不假，这泰和寨果真名不虚传。
“王先生，请这边走。孩子们已经在塾馆等候你多时了。”管家的一声呼唤打断了王先生的沉思。
李氏家族的几个孩子当天就拜了王先生，两天后，孩子们正式开蒙。
（二）
王先生首先教李子炎学《三字经》。开始几天，每天教20几个字，原以为这样教就学得不少了呢，不曾想这小子炎记性特别好，学过的东西就过目不忘了。于是，以后每天便多教几句，不到一月，他就把一本《三字经》背的滚瓜烂熟了。接着，王先生又教他学《千字文》，也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小子炎已经是倒背如流。王先生欣喜异常，为遇到这样一个学生而十分自豪。
转眼之间，两个月的时光匆匆而过。远在北京任职的李文炳忽然接到新调令，要他去湖北高等法院任职，这期间正好有空回家来小住一段时间。有一天上午，他来到塾馆，想看看儿子学得究竟如何。王先生见面就夸，说小子炎天资颖异，这样聪明的孩子真的很少见。听王先生这么说，李文炳禁不住心生欢喜，眉开眼笑起来。他让小子炎把学的功课，背诵一遍给他听。
李子炎正襟危坐，小嘴一张，字正腔圆，《三字经》，《千字文》一字不错，从他的嘴巴的一翕一合之中娓娓背诵而出。李文炳一字不落地听着，禁不住抿着嘴，微微地笑出了声。
听完儿子的背诵，李文炳又检出《三字经》，《千字文》中的一些多笔画的字，写在纸上，让小子炎认读。李子炎读的一字不误。李文炳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回过头，拍拍王先生的肩膀，笑着说道：“子炎如此长进，权杖王先生教诲有方啊！王先生你博学多才，我上任湖北的日子里，还望先生对他严加训导，以期养育成才呀。”
说罢，李文炳和王先生商量起来，下一步要如何教子炎读《五经》，《四书》和《左转》等“正书”。王先生另外还准备教他学珠算。
李子炎听老师和父亲一直夸赞自己，小脸上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在他幼小的心灵里，产生了一种思学若渴的愿望。
半个月后，李文炳回湖北上任去了。
一天，私塾先生暂时有急事，给几个一起读私塾的孩子布置完功课后，就出去了。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见先生还不回来，孩子们就有点坐不住了。几个孩子凑到李子炎身边，怂恿着他带头出去玩耍。其中一个大一点的孩子用激将法，说：“子炎，都说你胆子大，我看也不见得，瞧你那熊样，先生都出去那么久了，你连屁股都不敢挪动一下！”
一听别人看他笑话，李子炎急的小脸变了颜色。他嚯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拍着胸脯子说：“谁说我怕先生了？走，跟着我到外面捉迷藏去。”七八个孩子呼啦一下子冲出教室，风一般向炮楼的方向飞奔而去。
先生办完事回到塾馆，见屋子里空荡荡的，惊出一身冷汗。等到满世界找回几个玩得满脸是灰，浑身是汗的孩子们时，先生大怒，说：“这是谁带头捣乱的，谁让你们跑炮楼上玩来了？”
几个孩子把李子炎供了出来。回到塾室，王先生拿出戒尺，照李子炎的手掌上就是十几板子。十几板子下去，小子炎的手掌肿胀得瞬间像个发面窝窝，疼的他呲牙咧嘴，眼里噙满了泪水。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挨打，因此他印象深刻，以至于后来此事竟然影响了他一生，这都是后话。
接着，王先生又冲着几个孩子大吼：“拿出我给你们布置的功课，我开始检查，谁做完了，谁可以回家，谁没做完，今天留下来补课。”
几个孩子吓傻了，他们的功课都没写完，只有李子炎勉强过关。
日子就在这样的反反复复中周而复始着，时光悄无声息的流逝着。
8岁那年，李子炎已经读完《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这四部书。接下来便是读《诗经》、《书经》、《礼记》，《易经》、《春秋》五部儒家经典著作。他的学业成绩总在书馆其他几个学生中遥遥领先。
放学回家，除了和伙伴们一同玩耍外，他还常常钻进祖父的书房里，一本一本地浏览祖爷爷，爷爷的藏书，经史子集、百家杂说，他无所不读。
随着阅读量的增加，渐渐地他又喜欢上了一些明人写的笔记体小说。诸如《警世通言》、《喻世明言》、《醒世恒言》等书籍。
9岁那年，他已经读完了《滕王阁序》，《吊古战场文》，《李陵答苏轼书》，《龙文鞭影》等书籍。就这样，他的知识就在这不知不觉的时光缝隙里，一点一滴地积累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