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雪去印染厂报道那天，厂区还是一片废墟。这里原是废弃的化工厂旧址，厂房只剩一部分框架，两幢办公楼破败不堪，院内碎砖乱瓦堆积如山，荒草随处疯长。此时，印染厂的领导班子刚刚筹建，和新招录的工人加在一起不足50人。在孙厂长激情彭湃的鼓励下，肖雪和其它同志们一起参与到清扫垃圾的行列中。拔草、搬砖头、运垃圾、平整草坪、栽种树苗，当白杨树枝条吐出芽苞的时候，厂区才逐渐显露出它应有的模样。
“妈，4月12号我就要去D市印染厂实习了。”
“雪儿，你们厂里去D市实习有多少人哪？”
“12个，我们都是印花车间的技术工种，其它车间的人员送到K市印染厂实习。”
“K市环境不如D市好。”
“嗯，大家都这么说呢，其它车间的工人可羡慕我们了。”
“雪儿，到了D市要好好学习，别想家。”
“这话说的，孩子头一回走那么远哪能不想家呀？雪儿，你若是想家了就给妈写信。”
“老女儿，你如果不乐意写信，就给爹打电话或者拍电报。”
“那还不如写信呢，如果有急事我就给家里拍电报。打长途电话还得排队，费老劲了！”
“雪儿，你长得像小孩儿似的，一会儿让你妈陪你去烫头，现在都上班了得打扮成熟点儿。”
“爹，我不想烫头，就这样清清爽爽的梳直头发挺好。”
“她爹，孩子不乐意去烫头就不烫吧。”
“这孩子就随你，一个小丫头不爱打扮也不爱美。”
“爹，我不爱美还给家里省钱了呢。”
“爹愿意让我老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用你省钱。”
“我老女儿不打扮也好看。”
“就是嘛！还是我老妈有审美眼光，这叫自然美！”
“雪儿呀，妈活了一辈子还没见过大海呢，你才十九岁就有机会去那么美的地方公费实习，这待遇多好，你可要好好珍惜呀！”
“知道了，妈。”
“雪儿呀，无论到啥时候，人活在世上总得穿衣吃饭，你那厂子是生产布料的单位，一辈子都不带黄的！你跟单位的同志要好好相处，每天在一起工作没有舌头不碰牙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别计较，你谦让点儿。”
“爹，我知道啦！您出院以后也要注意身体，多吃点好的，别给我妈省钱。”
“这孩子咋这么说话呢？就像我整天给你爹气儿受似的。”
“老女儿放心吧，你不在家她也不敢欺负我，还有你小弟给我撑腰呢。”
“这死老头子，说你胖还喘上了！”
“哈哈哈。。。”
“爹，你知道市里给咱们厂子批下来多少培训费吗？23万！23万哪！”
“哟！厂里给你们花那么多培训费呀？那咱可得好好珍惜，将来你们就是这印染厂的原老！”
“嗯，昨天李厂长也是这么说的。他还说我们是各个车间的技术骨干，是咱厂的顶梁柱！”
肖雪故意清了一下嗓音，装模做样学着孙厂长的腔调说：“咳！你们要像螺丝钉一样，坚守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要为我们印染厂未来的发展壮大，贡献出自己的青春和力量！”
“她爹呀，雪儿学厂长讲话这腔调有模有样的，怎么听着像你讲话似的？”
“按你那意思，我平时说话像领导呗？”
“爹，高书记最后还特意补充一句：新员工在实习期间不允许谈恋爱！一经发现，开除！”
“她爹，孩子都上班了为啥不让谈恋爱呀？这件事厂里管太宽了吧！”
“你没听孩子说是实习期间不允许谈恋爱吗？厂领导那是怕孩子们影响学习呗，等实习结束就可以了。”
“雪儿，你长点眼遇着好小伙咱不能错过，别那么傻！下手晚了好的就被别人挑走了。”
“妈，我才多大呀？我现在不想找对象。”
“对，咱们得听领导的，等到实习期过了再找对象。”
“你们这是干嘛呀？再提这事我就生气啦！”
“找对象的事不着急，妈是说如果遇着好小伙儿，你可千万别错过去了。”
“哼，就他们？我一个也没看上。”
1983年4月12日，绿皮火车吐着白烟儿，“轰隆隆”咆哮着上路了。A市印染厂印花车间12名技术工人，坐在车厢里高高兴兴叽叽喳喳的谈笑着。肖雪与张佳琪安静的坐在靠车窗的座位上，她想起临来时父母和厂长叮嘱的话，若有所思的抬手拢了拢新剪的短发。只见车窗外飞驶而过的白杨树枝上，从出发时的芽苞渐渐变成了毛绒绒的狗狗，然后又变成嫩绿的树叶。肖雪觉得这车窗就像魔法师一样，把窗外流动的风景从乍暖还寒的早春瞬间就变成了初夏。
“肖雪你看，上车时咱们那里的小草还没发芽，这边桃花都盛开啦！”
“好神奇呀！这漫山遍野的桃花真好看！”
不知哪位旅客点了一首蒋大为演唱的歌曲，年青的小伙子们随着广播一起合唱起来：“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有我可爱的故乡，桃树倒映在明净的水面，桃林环抱着秀丽的村庄。。。”
“肖雪，你以前见过海没有？”
“没有，我这是第一次出远门。”
“我也是。”
“咱们得在这里实习小半年呢，等周末休息咱们一起到海边玩个痛快！”
“嗯，我妈还说让我在海边给她拣几个好看的小贝壳带回去呢。”
佳琪附在肖雪耳边悄悄说：“肖雪。。。”
“佳琪，你大点儿声，我没听见！”
“嘘——小点声！临来时我妈说男生不会洗衣服，让我帮他们洗，到时候你陪我一起洗呗？”
“嗯？哼！我自己的衣服还懒得洗呢！如果你愿意，就自己去帮他们洗，反正我不管！”
“你俩滴咕啥呢？小心别把耳朵咬掉了！”
“钟娴，刚才佳琪跟我说。。。”
“肖雪！别瞎说。”佳琪红着脸，在肖雪胳膊上狠狠掐了一下。
肖雪咯咯笑着说：“别闹，不带这么狠的！”
“快说！你俩刚才背着咱们说啥坏话了？”
“啊？没有没有！刚才车厢里噪音太大，我都没听清楚她说的是啥？”
“我才跟肖雪说：钟娴这身衣服真漂亮！”
“必须漂亮啊，这可是老妈亲自给我买的！”
五多小时以后火车进站，肖雪她们一行12名员工，住进了事先联系好的招待所。这是一座木质结构的三层小洋楼，墙壁、地板、楼梯、床铺全是木质的。看那楼梯的磨损程度，应该是有年头了吧？他们男女各开一间六人床的大房间，两个房间都在二楼仅一墙之隔。带队的徐主任办理完住宿，到两个房间巡视一遍，又叮嘱几句，就宣布可以自由活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