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寒风中,一道人影立在危崖。
天上一轮皎洁的月,地下一条湍急的河。
他静看这月的轮回,河的生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身在风中,人在崖上,生命似乎只剩下这月,这河。
他一袭衣衫鼓荡,这风吹老了岁月,吹冷了热血。
饱经风霜的脸庞,浓密杂乱的胡须,他果然已不再年轻!
他的身前,只有一座坟。
他的热血与野心,也葬进了这座坟。
“我要你一生一世守在我的墓前,不得离开半步!万海臣,你做得到吗?”
他深深地闭上眼睛,耳畔心头无时无刻不在吟诵这句话。
日日夜夜,年年月月!
他深深凝视这座坟,仿佛在看着那双眼睛,轻声道:“我做得到!”
他没有叹息,真正的孤独已无法用任何东西来表达。
四周雾色凄迷,一片白茫茫,静悄悄。
他的声音微微暗哑,道:“你来了。”
雾色中一个声音道:“我来了”
宁折瞧着他孤独料峭的身影,沉默下来。
万海臣并不转身,道:“你的刀染了多少血?”
宁折毫不犹豫道:“我杀了二十人,他们都是为非作歹的恶人。人数已经够了!”
万海臣回道:“人数是够了,可你的刀只染了恶人的血,却无善人的亡魂。我让你杀的是十个善人,十个恶人,只许多不许少!”
宁折脸有疑问,却不说话。
万海臣不见他的神色,却知他心中所想,道:“一把刀若分善恶,便有了破绽。一把有了破绽的刀,如何站在人世间的巅峰?”
宁折道:“何谓巅峰?”
万海臣眼神狂热,道:“一刀在手,四海臣服。刀若出鞘,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宁折听得热血沸腾,半响才道:“任何人都无法抵抗这种诱惑,大丈夫生当如此!可一个人若不分善恶,不明是非,即便站在了巅峰,也不过是行尸走肉!我虽然不认为自己是好人,可是绝不承认自己是十恶不赦的坏蛋。”
宁折瞧着他的背影,不知他是喜是怒,只见他忽然沉默,良久才道:“很多年前,有人曾说过类似的话。”
宁折道:“是谁?”
万海臣深望着地上的坟,眸光幽深,长长地叹息道:“一个朋友!”
又是久久的沉默!
万海臣忽然开口道:“六十年前,你爹来过这里。”
宁折奇道:“我爹来过?他没有对我说过。”
这次换做万海臣诧异:“他没有对你说过,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宁折道:“有一次他喝醉了酒,说漏了嘴,我就知道了。”
转念一想,随即释然:“对啊,我爹要是没有来过这里,又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万海臣道:“那个小子现在怎么样了?”
宁折一呆,随即醒悟“那个小子”指的是谁,叹道:“不算好,也不算差,反正是病了。自从我大哥失踪了,二哥被人打断了腿,他老是怕人害我,不许我离开他半步。小时候有人吓唬我,说要把我卖了,他就把人手打断了。还有一次一个长相凶恶的男人看了我一眼,他怕那个男人杀了我,等我睡了以后,连夜就去把人给杀了。最近他记性越来越差,做过什么事,第二天就忘了,唉,说起来真是让人头痛。”
万海臣听得大笑起来,道:“有趣,有趣!”
宁折气冲心头,喝道:“你住口,不准笑我爹!”
“住口?”万海臣目光厉色一闪,缓缓转过身来,森然道,“你可知道我是谁,竟敢出言不逊!”
宁折这才看清他的模样,浓眉清目,国字脸膛,配上魁梧刚毅的身躯,犹如一把魔刀出鞘,展露峥嵘。
两道清冷慑人的目光落到身上,宁折只觉呼吸一窒,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压落身上,全身骨骼仿佛都要粉碎。
宁折咬牙道:“我不知道你是谁,可你就是不能笑我爹!”
万海臣瞪视这少年,却见他坦然迎视,一双眸子甚是倔强,渐渐敛去气势。
他冷哼一声,道:“你还说什么善恶,是非,你爹的这种作为,可分善恶,可明是非。”
宁折听他这么一说,面皮涨红,嗫嚅道:“我爹也是为了我,这不能怪他。他今后若是因此惹下什么大祸,做儿子的自然一并承担。谁要想动我爹一根汗毛,我上天入地也要宰了他。”
初始语气微弱,但到最后竟是字字铿锵。
万海臣冷冷地道:“若是想杀你爹的是个大善人呢?”
宁折热血激荡,冲口便道:“管他什么十世善人,万家生佛,敢动我爹,统统一刀斩了”
他话一出口,便知不妙,似乎上了万海臣的当,但奇怪的是心中竟无一丝悔意。
“对,就是这样”万海臣目有赞赏,凝视着他,道,“你不是不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你,弑神,灭佛,诛仙,屠魔,魔刀在手,无人可挡,我就是魔刀王!天若敢怒,灭了这天,地若敢言,绝了这地,我若要为,天地焉能阻我?”
他仰天咆哮,神色癫狂!
此时此刻,天地大变。
乌云漫卷,狂风怒啸,电光肆虐,雷霆咆哮!
天地日月因之怒,乾坤山河为之狂!
“魔刀王!”
“魔刀王!”
“魔刀王!”
宁折呆若木鸡,脑海里乱哄哄的,只有这三个字如雷霆肆虐。
一道闪电划空而过,照亮了宁折苍白的脸色。
三千年前,魔刀乱世,血流成河,尸堆如山,天下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一字字流过脑海,宁折只觉一股寒意侵透五脏六腑,全身竟已湿透。
“怪不得我爹说他是玩刀的好手,原来他竟是......,我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地偷跑出来,找他来学刀!这刀,恐怕我学不了!”
宁折又惊又怕,不由暗暗叫苦。
万海臣咆哮一阵,发泄心中苦闷,随即宁定如常,道:“六十年前,你爹来到这里。我欲传他魔刀,可他拒绝了我。四十年前,你大哥来到这里,他也拒绝了我!现在......”
他凝视宁折,一字字道:“告诉我,你的选择?”
魔刀,那把至强无敌的魔刀!
宁折只觉脑海轰的炸开,全身热血沸腾,似乎看到自己手握魔刀,睥睨天下的雄姿,身畔美女如云,脚下四海臣服,大丈夫生当如此!
唉!
忽然又一声叹息落到心头,他又看到老爹在轻轻摇头,双目既有慈爱又有怪责,那句几乎快要遗忘的话一字字响起:“阿三,若有一天,有人要将一把刀给你,你不能要,也不准要!若你握起那把刀,就不再是我的儿子!”
宁折神色变幻,几经犹豫,咬牙道:“我......”
刚要说话,万海臣忽然打断了他,气势尽敛,温声道:“宁折,感受一下你身体里的力量吧,那是我暂时借给你的。有了这些微不足道的力量,你才能斩杀那些恶人。那种强大的感觉,你能够忘掉吗?别忘了,你们宁家的人,不能够打开命泉,不能够修行啊!你真的甘心一生平庸吗?”
宁折咬牙,一字字道:“我不甘心!”
万海臣道:“那么,就请带着我的力量与野心离开这里!”
宁折神色颓然,忽然叹道:“可是我也不想让我爹伤心。”
他坐在地上,轻声道:“我爹护着我,宠着我,只要我想要的东西,他都尽量给我。我记得小时候爱吃蜂蜜,那个白胡子白头发的小老头每天带着我去掏蜜蜂窝,被蜜蜂蛰的满脸是包,还嘿嘿傻笑。还有一次我开玩笑,说不要他了,他伤心了好久,那个样子,也让我心酸了很久。如果他发现自己的儿子,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一定会非常伤心吧!”
他看着地下,眼眶渐渐湿了,道:“我爹告诉我,宁家的人是不能修行的,我问他为什么,可他不告诉我。当我知道自己永远不能进入这个精彩的世界时,是何等的绝望!可我没有放弃,这个世界似乎还有一些强大的体修。他们凭借强大的肉身,依旧踏入修者这个精彩的世界。我从很小的时候,每天就要锻炼身体,爬雪山,游冰河,瀑布练拳,甚至用草药刺激身体,我每天都很努力。”
他抬头看着万海臣,泪如江河决堤,嘶声叫道:“可现实是何等的残酷!那么请给我一个绝望的理由,宁家的人为什么不能修炼?”
万海臣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因为宁家的人沾染了万邪血咒,一旦打开命泉,血咒攻心,只有三年可活!”
宁折喃喃道:“那么宁家的人,其实是可以打开命泉的,是吗?”
万海臣重重点头,道:“不错,你们宁家的人,是可以打开命泉的,但万邪血咒也会因此释放出来,侵入体内,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却突然狂热起来。
宁折神色郑重,道:“魔刀前辈,我不能成为您的传人,但请您答应我一个厚颜无耻的请求,请您为我打开命泉!”
万海臣叹道:“你可想清楚了,万邪血咒入体,那种痛苦,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石头之所以长久,是因为它平凡。流星之所以短暂,是因为它辉煌!我已经做了二十年平凡的石头,现在想体验一下流星的辉煌,哪怕它只有刹那!”宁折跪在地上,重重磕头,沉声道,“请前辈为我打开命泉,虽死无悔!”
万海臣纵声狂笑,道:“好,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就让我为你打开命泉吧,从今日起,魔刀传人将席卷人间”
宁折只觉这笑声如雷,直震得天旋地转,连魔刀王说什么都没有听清楚,就晕了过去。
万海臣凝视着他,眼神狂热,笑得却像个狐狸,道:“万邪血咒入体,势必难以自控,狂性大发。万邪血咒加上我的魔刀,狂上加狂,天下还有谁能阻你。再说,这万邪血咒的痛苦,岂是你说受得了就能受得了的,到时候你必来求我收你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