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原本在她爸爸怀里,摆弄一个玩具熊,因为我的愤怒,她愣住不动了,而胡应伟顺手抢过熊,照着墙砸了过去。豆豆“哇”得一声,被吓哭了。他见豆豆哭了,异常焦躁地把豆豆往沙发上一推,吼道,哭!哭!哭!就知道哭!除了哭你还会干什么。接着,他开始指着豆豆的鼻子骂,你看李欣(李力的女儿),人家要唱歌会唱歌,要跳舞会跳舞,要弹琴会弹琴,你会什么?说话都说不利索。听着这么刺耳的话,我顿时失去了理智,把碗往地上一摔,疯子一样冲了上去,却没有把他怎么样。我紧紧把豆豆抱住,几乎是声嘶力竭地说,不许你这样说她!他虎视眈眈地和我对峙着,你难道没有这么说过她?别以为我不知道!泪水瞬间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我一字一顿地说,许我说,不许你说,你没有资格说她!她长这么大,你带过她一天吗?她生病的时候,你为她一夜一夜地熬过吗?你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坐,什么时候会爬,什么时候会说话,什么时候会走路吗?他冷笑着说,我只知道她什么都比李欣晚。我说,你自己的女儿都不了解,倒是了解别人的女儿。他恨恨地瞪了我一眼,说,你就发神经吧。不跟你说了。他换上衣服,开了门就走,才迈出门口,发觉脚上还穿着托鞋,是那样的恼怒,然后关门的声响,几乎是巨大的。
我望着那扇门,任由泪水流啊流,豆豆偎在我腿上,动也不动一下。为什么泪水是怎么仰头也流不回去的,它不停地流,仿佛没有尽头似的。我的心情暗到了极点,可我就是个没用的人,只会哭。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心痛地看着豆豆,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就不会有我的豆豆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心里有一万个对不起要和豆豆说,是我对不起你,我为什么不和你商量一声就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呢?当别人的孩子像个公主一样成长的时候,你就这么孤独地生活在父母的不和谐中。我的豆豆不会唱歌不会跳舞不会弹琴,是因为没有人花那样大的时间和本钱去培养她啊!我盯着门问,你知道李力一年花在女儿身上的钱有多少?你知道只是一节钢琴课就要多少钱?你知道吗?你只看到人家两口子每天活得那么潇洒,但是你知道有个爷爷奶奶每星期都风雨无阻地接送李欣上各种兴趣班吗?生活对你而言就是各种指责,从指责我不好,到指责豆豆不够优秀。
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我连忙坐下来,轻轻躺倒在沙发上休息。最近老是头晕,我不会得了绝症吧。这话要是叫我妈听到,我估计会被骂得很惨,我当然不会和妈妈说这种话,哪怕真的得了,我也会说,没关系。一定要问我临终有什么愿望,我会说,我想离婚,死我也要一个自由的身体和灵魂。我觉得自己越来越狠了,居然会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手机响了,我对豆豆说,去给妈妈拿电话。豆豆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帮我把手机拿了过来。电话是妈妈打来的,我深深呼吸了几下,觉得可以应付了,才接通电话,一接通我就非常欢快地喊了一声:妈咪!早上好!然后把电话递给豆豆,豆豆和姥姥说,早上好。如果说我曾经是我妈的心头肉,那么现在她的心头肉就是豆豆。豆豆却藏到我身后怎么都不肯接电话,小孩子终归是有点腼腆,我轻轻叹了口气——我不希望她是孤独的,可她是孤独的,我不希望她是内向,可她是内向的,为什么生活中总有那么多的事与愿违?
妈妈以为电话坏了,喂了半天,给挂了,没一会儿又打了过来。她问我电话怎么了。我说不知道呀,偶尔是会这样。妈说,不行换一个。我说,没事,能用。然后我问,妈,这么早打电话有事啊。妈吃了一惊,早?你看看几点了。我看了下手机,快九点了。心里格登一下,心想,完蛋,又迟到了。妈问,还没去单位呢?我撒谎说,今天起晚了,这就去。妈又说,晚上别老是睡那么晚,你早睡一会儿,早上早起一会儿,给孩子做口饭。我说,饭吃了,就等着走了。妈说,中午带孩子过来吃饭吧,喊上小胡。我随口应着,其实心里早想好了他不在的说辞。难道因为这个我还要换了好脸色去求他吗?
妈没放电话,想了一下才说,你昨天和你爸说的事,你爸给问了。他们办公室有个小李?人家说,小李是局长的亲戚,论什么,你爸都得排在后面。你爸嫌人家说话冲,回来以后越想越生气,牙又痛了,半边脸都肿了。你们中午来别问为什么,那事,我看就甭提了。我说,我知道,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谁爱去谁去。就是他没事找事,闹这么一出。我路过药店给我爸买点下火消炎的药?妈一迭声说,不用,不用,他自己会买。你把孩子照顾好就行了。不早了,快上班去吧。反正也晚了,路上骑车慢点,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我马上催豆豆穿衣服,等娘俩换好衣服下了楼,我都不敢看表了,心想,周主任今天的脸,八成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了。这还不算什么,更倒霉的是摩托车又打不着了,我只好硬着头皮打电话向主任请假,周主任,我车坏了,上午得晚去一会儿。周主任“恩”了一声,就挂了我的电话。我几乎可以想到他心里肯定会冒出一句话:就你事多。
我这车最近是坏得太频繁了,刚把车推到卖早点的门口,老板娘从屋里瞧见我,手里拿着一把菜就出来了,车又不着了啊,他出去接菜了,马上回来,你等会他。我说,那我去前面菜店看看,上班赶时间啊。这话说出来,我的脸腾得红了——亏你好意思这么说,一个星期才几天,你难得有准时的时候。
结果,开菜店的小朱去菜市场了,不在店里,他妈也说让我等会儿。我不知道这“等一会儿”是多久,想想附近好像有个修车的,我咬咬牙决定推着车去。这样,在人潮来往的大街上,出现了一个推着摩托车,带个小孩子的妇女——难道不是吗?以前还自信地想素面朝天是个性,现在总觉得自己是彻底掉人堆里了。看看与我擦肩而过的大爷大妈大叔大婶,把大哥大姐也算上,自己还是那个年轻时曾经自以为是的人吗?我坚持了那么久的信念,一点一点瓦解了,什么叫气质,什么叫内涵,什么叫修养。这是说你有你就有,说你没有,你争破头也是没有的东西。
心底叹了口气,但是昂起头的时候,却是面带微笑。坚强是这个样子的吗?
秋雨!王妮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冷不丁喊我,把我吓了一跳。她笑着骂我,你这是想什么呐,还自个儿跟自个儿乐,傻了巴叽的。这世上只有她这么说我,我不生气,因为她心里和我心里念的都是我们从少女时代走过来的友情。我停下来,发觉自己有点气喘,缓了缓才说,车坏了,往修车那儿推呢。她一边逗豆豆,一边说,她爹呢?你怎么不叫他去修?你们不一块上班啊?犹豫了一下,我没有提早上吵架的事。我知道,不管我怎么和他吵,最终结果还是会按他说的来。与其那样,就没必要多说闲话。我语气平淡地说,他有事先走了。王妮不满意了,真是的,一个大男人什么事都不管。你从你家推到这儿的?我说,是呀。王妮说,听我的,把车搁路边不要管,打的去上班,他一天不修,就搁一天,两天不修就搁两天,他要有钱跟你耗,你就天天打的。也不知道是早上的愤怒一股脑发完了,还是这一路推下来给累没了。我居然笑了,这气可不是赌的,他真不嫌我费钱,他的理论是,钱就是挣来花的,只要我舍的就行,反正就那么多钱。王妮心痛地说,你个傻瓜,你是被他吃准了,他知道你舍不得。我说,我是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