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风死了。
死在了这冰冷潮湿的夜。
死在了这走了无数次的古道边。
腹部的箭已经被凝固的血液染成了深红色,就像盛开在黄泉边的彼岸花,猩红得让人感到恐惧。
苏萱抱着怀里已经僵硬冰冷的尸体,眼泪早已哭干。双眼充满了鲜血的颜色,翻滚喷张,将要从空洞的眼眶里喷涌而出。
这一夜,好似天塌地陷,将苏萱的全世界埋葬。
这一夜,泥泞的古道,狼藉的茶馆,还有那躺在血泊中的人,成了苏萱心中永恒的痛,无尽的殇。
深夜里,唉叹声在空旷的古道上经久不息,绵绵不绝。连路边的虫蛙也被这悲伤感染,叫声中说不出的悲凉。
天亮了,躲在阴雨后的太阳终于露出了真容,俯瞰这充满生离死别的人世间,不悲不喜。
莫锋守在苏萱身边一整夜,陪她哭,陪她悲。
阳光透过门洞,温柔的洒在苏长风再也起不来的尸体上,金光氤氲。
朦胧间,苏萱看到父亲在向自己招手。赶忙伸出柔弱的纤纤素手去抓住父亲的掌心,用力一握,没有熟悉的父亲的体温,只有冰冷的空气。
莫道眼见苏萱意识出现了模糊,当即一掌拍在了苏萱脑后,苏萱缓缓闭上了肿胀的眼睛,盯着苏长风的尸体不愿闭眼。终于还是闭上了眼,晕沉倒下。
莫锋抱起倒地的苏萱,满脸疑惑地看向莫道。
“她太累了,该休息休息了。唉!”
苏萱一直到中午才醒来,她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中阿娘正在包饺子,爹爹在庭院中逗自己玩耍。院中种了许多萱草,一朵朵黄花迎风招展。父亲指着萱草告诉自己:萱儿,你和它有一样的名字,都是叫萱。爹爹希望你能像它一样,无忧无虑,开出最美的年华!
苏萱在梦中不愿醒来,也害怕醒来,害怕那醒来的无尽忧,。想在美丽的梦中长眠。但,梦终究是梦,总有梦醒的时候。那才是现实。
苏萱还是醒了,莫锋给她端了碗浓稠的小米粥,亲自动手喂她。
“呆子,我没有爹爹了,我把爹爹弄丢了。你说我该怎么办?”苏萱哽咽问莫锋。
苏萱姐,我从小就没了爹娘,不知道爹妈长什么样。我多想见见他们,可是我上哪儿去看呢?叔叔告诉我,爹娘在一个遥远的地方看着我,只有我活的好了,他们才能高兴。”
“我也不知道他们看没看到,我现在活的很好。也不知他们笑没笑。”
苏萱见莫道一脸神往的样子,心情稍缓“你个呆子,都没见过爹妈长什么样,还在想他们高不高兴。”
“谁说我不知道?我经常在梦里见到一对和蔼的夫妇,我就喊他们爸妈。”
莫道开始沉浸在自己梦中的世界里,滔滔不绝“他们还带我飞了呢!飞的比山还高!带我去了一个像两把刀一样的高山上面,还说那里是我家。那里云雾缭绕,鲜花死繁星......”
苏萱听着莫锋口若悬河,不觉也忘了忧伤,一时间听得入了神。
满目苍夷的茶馆,店小二唉声叹气直摇头。活下来的镖师看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敬畏。这让店小二又是郁闷。我只是个开店的,你们怕我干什么呢?
莫道把剩下的缺胳膊少腿的镖师聚到一起。
“苏镖头仙逝了,长风镖局就剩下咱们几个还在,你们以后都有什么打算?”
“莫镖头,我们几个商量好了。我们现在的样子,镖是肯定跑不了了。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累了。也该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啦!”
“各位既已打算好了,我也不用替各位寻个谋生了。这些银两你们分分吧,置办几亩薄田,做个自在农翁也好过漂游不定。”莫镖头取来镖银,让几人自行分了。
几人也不客气,分些钱物各自散去。
该上路了,还有重要的事没做呢!莫道心想。
人,从土中来,也要从土中去。
莫道找店小二借了把铁锹,在泥泞的古道边费劲全力挖出了十数个墓坑。与莫锋一起将死去的同胞一一安放在坑中,埋好土,立好墓碑。苏萱亲自砍来一块平木板立在苏长风坟前,上面什么也没写。只有一个血红的手掌,那是苏萱向苍天启下的誓言。
行镖之人,常年奔波在外,家?哪里是家?埋骨处便是家。莫道心想。苏镖头在这晋豫古道上也不知走了多少回了,这条路就是他的一生了,葬在这里也算落叶归根了。
打理完后事,莫道带着两娃正要走,店小二晃晃悠悠从茶馆出来。
”人说神仙好,哪知高处不胜寒。此去山高云深路多险,人心妖魔计无边。劝君更向红尘处,醉卧凡间享百年。“店小二似在给莫道偈语,又似在自我嘲笑。见莫道不加理会。”嗖“的一声顺手甩出一物,快如闪电。
莫道眼疾手快,抬手接住。撑开手掌,只见掌心一块无暇白玉,散着莹莹圣光。莫道大感震惊,收好白玉,垂首拱礼:”多谢!“当下不在言语。
店小二大有深意地看了莫道一眼。“什么真?什么修?我看就这凡世间最真,最修心。你好自为之,若有空闲,来喝杯茶,我不收你茶钱。”
莫道再次拜谢,店小二不再理会,转身回店,只留下一抹笑意。
莫道叫了莫锋和苏萱,轻装上阵,星夜兼程赶往晋州。两个孩子倒也懂事,知道城主府的人也在去晋州的路上,一路未曾喊过一句累,未曾叫过一句苦。
这日,正是中秋团圆日。莫道几人匆匆赶回了镖局。幸而几人连夜狂奔,赶在了城主府的人之前先到了家。
苏夫人见到只有莫道三人回来,心里咯噔一下。待听闻丈夫已死,头一沉,身子就向后倒去。幸好苏萱就在母亲身边,伸手扶住,才没发生祸事。
苏夫人毕竟也是江湖中人,嫁给了苏长风之后才留守在家。悲伤过后,又回到了江湖儿女快意恩仇的年华,提剑就欲去找伊城主给丈夫报仇雪恨。
莫道拦下了苏夫人,指了指苏萱,摇头劝告:“嫂子万万不可,不论城主势大,敌众我寡。万一报仇不成,又添新仇。你让苏萱该如何活下去?她没了爹爹,难道你也想丢下她不顾了么?”
苏夫人听后也知自己鲁莽,只是心中积郁难以发泄,恨恨地扔下宝剑。
“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们娘俩听您的”。
“先离开晋州城在做打算,估计城主府的人马不日便到,先躲过这一劫,再做后算。你看如何?”
“也好,在这住的久了,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如若不走,怕待下去,总是会触景思人的,徒增烦恼罢了。走了,倒也无牵挂了。”
几人打点行囊,挂好马鞍。骑上骏马绝尘而去,夕阳低垂,红艳艳的彩霞似火,更像血。
城郊,牧童的歌谣传来“中秋夜,亮光光,家家户户赏月忙。摆果饼,烧线香,大家一起拜月亮。分红柿,切蛋黄,赏罢月亮入梦乡。乘火箭,月宫逛,看看嫦娥和吴刚......
中秋夜,团圆夜,哪知生死两别离。哭也笑,笑也哭,月明故乡人未归。
天边的月亮再圆,也圆不过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只是,从今日始,有些人眼中再也没有圆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