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青蛟弟子还来不及从这陡然惊变中反应过来，一柄青光灿灿的仙剑就出现在周毅手上，他向一颗巨树上凌空一斩，只听一声凄厉刺耳的惨叫，树干冒出一片血花，一只潜藏在树干中的妖怪被逼了出来。
那妖怪身躯瘦小，皮肤龟裂灰褐，如粗糙的树皮，在它的胸前有一道一尺来长的伤口，流出的血液却是绿色的，不知是什么妖精。
周毅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那名常姓弟子，只见他一动不动，背后的伤口几乎将他的胸膛贯穿，已是不活了。周毅眼角抽搐了一下，手上将青灵剑紧握，紧盯着前面那只丑陋妖物，低喝道：“这只妖精颇有道行，大家小心！”
那妖生命力强悍，被青灵剑气击中依旧不死，反而露出细密的牙齿，对着青蛟门几人嘶吼不止，却不敢上前，显然对周毅颇为忌惮。
青蛟门其他几名弟子趁机祭出仙剑法宝，快速把它包围起来，顿时，幽暗的森林都被法宝的光芒照亮了几分。那妖似乎感受到了威胁，亮出森然的爪子，欲做生死一搏。它猛然纵起，避开周毅的方向，向一个青蛟弟子扑去。
那名弟子吃了一惊，连忙用仙剑格挡住它的利爪，但那妖动作极快，在空中猛一翻转，贴近了那名弟子的后背，竟放弃用利爪攻击，张开长满细密牙齿的大嘴，向他的脖子咬去。
眼看那妖就要咬断他的喉管，突然周毅飞身而至，一柄碧如秋水的剑身插入青蛟弟子和妖怪之间，青光暴涨，那妖被弹飞了出去。
那妖一掉到地面，其他几人一齐催持仙剑打了过去，它原本便被周毅重伤，刚才暴起一击已是强弩之末，现在根本无力躲避抵挡。只听血肉撕裂的声音，三柄仙剑将那妖贯穿，把它钉在地上，绿色的血液流淌如注。
“嗷！”
那妖不顾疼痛，用尽生命中最后一点力气，仰头长啸，而后才倒了下去，化成一株不知是什么的植物。
“嗷呜！”
啸声由近及远，响彻林间，登时林中传出无数妖怪凄厉嚎叫，一阵又一阵，悲怮而愤怒。
周毅脸色大变，朝剩下的四人道：“不好，那妖孽在求援，我们快走！”
他话音刚落，四周林中就已经响起草木碾倒的声音，十几道黑影便从林中黑暗之处窜出。青蛟门剩下之人忙御起飞剑，转身逃离，可森林中四处都是高大的树木，障碍太多，御剑的速度迟迟提不上来，反而身后追来的妖怪身形矫健，以巨树为落点，跳跃而行，行动如风。
周毅心急如焚，在林中根本无法发挥飞天之长，若是冲出森林，又丧失了所有隐蔽，暴露在群妖面前，那真是一点儿逃脱的机会都没有了。
眼看身后的黑影越追越近，一名弟子却由于心急，险些撞在了巨树之上，正等他重新调整好姿态，一左一右两道黑影就已追上，将其从飞剑上扑了下去。周毅大惊失色，便与其他三名弟子急忙回救，可还未等四人赶到，他们忽觉面前腥风大作，十数道黑影就已经飞扑而来！
黑影中的那妖四肢粗壮，青面獠牙，似乎它们觉察到周毅在几人中道行最高，竟分出一半向他攻来，只见利爪幽幽，泛着黑芒，这是被妖术加持，可断金石。
周毅吃了一惊，一剑向劈了过去，不料青灵剑被妖物锋利的爪子生生抓住，剑刃在利爪上滑动，竟溅起星星火花，发出“滋滋”的响声，而后竟不得动弹。他脸色大变，没想到这妖物如此厉害，而这时他背后突然一寒，只见数道黑影从背后攻来。周毅心中一凛，青灵剑被正面的妖物禁锢住，无兵器可以防身，但他毕竟道行精深，立刻换做单手持剑，另一只手灵力汇聚，“轰”的一声一掌打出，一道青色光柱迎面打向那数道黑影，将其逼退。
趁此空隙，周毅重新双手紧紧握剑，运足灵力，青灵剑登时青光大盛，发出一声清啸，仿佛剑中有一头凶恶蛟兽在放声咆哮。他将剑刃猛然一转，只听“咣锵”一声，火花四溅，终是将妖物的森然利爪镇开。
青灵剑高高举起，耀眼的光芒将周毅全身包裹，如一轮青色的太阳，把森林中映得通透。周毅脸色微微苍白，这一式灵力之强，威力之大，几乎让他自身都难以承担。而那些妖物仿佛不惧生死，在这等威势下居然不退，反倒直接冲入光团之中。
“轰！”
强光消散，地面上留下一条深达数尺的沟壑，当先冲来的数妖在蛟灵剑气下直接化成一团血雾。周毅显然也不好过，在他胸口到左肩的位置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喘了口气，向四周望去，不禁又是心中一凉。只见最开始被袭击的那名青蛟弟子已被撕成碎片，惨不忍睹，而剩下的三个也倒在地上，身上伤痕累累，在他们身边，还有几具同归于尽的妖物尸体。
转眼之间，只剩下周毅一人，想起方才还活生生的人现在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他只觉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下，几乎摔倒。
死去的妖物失了妖术，幻化出本相，却是金色皮毛、体型如象一般巨大的妖虎，在前肢肩胛骨的地方，各有一道银色条纹。周毅一眼便认了出来，这妖怪正是当初阿牛等人曾在百断山误打误撞杀死的啸山虎！不过那只啸山虎道行太浅，身躯也没有这般巨大。
剩下的啸山虎妖也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同伴尸体，齐声悲啸了一声，褐色的虎眼发出仇恨的光芒。
为首一妖狠狠盯着周毅，道：“犯我族圣地者，死！”
周毅嘴唇蠕动几下，却没有说话，他看着这群誓死捍卫家园的妖怪，竟没了恨意，妖亦有情，亦然可敬。
于是他站直身子，把青灵剑从地面拔出，再次将它高高举起，迎战道：“我明白了，来吧！”
周毅纵有悟法大成的境界，但此刻身受重伤，纵使有青灵剑相助，也没有把握能战胜眼前这七八名虎妖。
他不由地想，也许自己会死在妖爪下吧？那样就不用再烦恼，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如今的师门而痛苦时，这也许是种解脱。
他突然向啸山虎妖冲去，喊道：“来吧！”
那妖首大吼一声，化成巨虎本相，一跃而出，扑杀过去，而身后的众妖纷纷跟上，溅起满地灰尘。
一人一剑，在啸山虎庞大的身躯下显得格外瘦小，眼看周毅就要被众妖淹没，突然一团炽亮的电光从天而降，仿佛如一道闪电当空劈下，正中为首虎妖的天灵盖！
“嗷呜！”
妖首惨叫一声，却未当场死去，而是疯狂跳跃，似乎是想把头顶上的东西甩下去，同时虎妖身上黑气蒸腾，黑气中数道妖魂向它头顶的那团电光攻去。
只听那电光中有人大喝一声，那团护体电光猛然膨胀，爆炸开来，与黑气中的妖魂共同毁灭。
虎妖硕大的头颅上，出现一个人影，他手中一杆方天画戟直插入虎妖的天灵盖中，银色的铠甲泛着紫光，白袍在虎妖剧烈挣扎的动作中猎猎飞舞，竟是洛风卫统领秦路。
秦路倒飞出来，落在地面，同时默念口诀，方天画戟涌出狂暴的雷电能量，那虎妖痛苦大吼，头颅轰然爆开。他伸手一招，那杆方天画戟重新又回到他的手上。
周毅看了看这个英气逼人的身影，飘逸的白袍上染有半干的血迹，想必在之前也经过了一场恶战，他皱眉道：“是你？”
秦路却不看他，方天画戟敞开姿势，只道：“小心！”
他斩杀妖首只在数息之间，动作凌厉干练，其他冲来的虎妖猛的一滞，看着倒下的妖首尸体，顿时狂怒，咆哮着扑向二人。
周毅凝神应对。
青灵剑剑气纵横，漫天是方天画戟舞动的影子。
青光，雷霆，血雨纷飞。
万妖之森中，又响起群妖凄厉的嘶吼，一直传到森林边缘。
“这是什么声音？”落天望向森林深处，自语道。
“这声音……又有族人战死了。”一个稚嫩却伤感的声音道。
落天大惊，道：“咦？你从哪冒出来的？”
眼前的是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孩，只见他头扎着冲天小辫，身穿红肚兜，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怔怔入神。
落天再次道：“喂！说你呢！是谁家的孩子没看好，在林子走丢了？”
那小孩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样子，落天比他高了一大半，不免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红肚兜斜眼看了落天一眼，道：“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我跑过来的时候分明没有看到你啊？”
“是我先问你的好不好！”落天忽然想起自己处于幻灵神布下的欺天幻幕内，从外面看不他的存在，于是便带着哄小孩的笑容，道：“小朋友，你家大人是谁啊？这里有妖怪出没，还是不要乱跑了，小心被吃掉！”
红肚兜认真地看着落天道，道：“你好像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哦？我看你也不像是个普通人。”
“我当然不是普通的人。”
“那你是谁？”
红肚兜眨了眨圆圆的大眼睛，笑道：“我是妖啊。”
“什么！”落天往后猛地一跳，指着他道：“你你你你你你竟然是妖！”
红肚兜似乎是想过去和落天解释，但他像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粉白的小脸一变，纵身一条，竟钻到了土里，变成一株绿草，几片绿色叶子展开，一根长长的茎伸出来，上面挂着几个朱红小果。
落天一愣，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状况，却听“嗖”的一声，一个速度极快紫色的影子刚从前方的林中闪过，又突然停在身后不远的地方。他回头去看，只见那紫色影子头生独角，龙首麋身，遍体紫鳞，身上隐隐升起祥瑞的紫气，一看便知这是一头珍惜的灵兽。
那灵兽用它铜铃的眼睛在四处扫来扫去，随后“啧”了一声，口吐人言道：“真是奇了怪了，本尊明明看到那株灵参往这个方向跑了，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那灵兽在林中转了几圈，左看右看，最后停了离落天只有六七丈远的位置，晃着脑袋道：“浪费啊浪费啊，难道本尊就没有这个口福？”
说着它又向前走了两步，几乎要走进欺天幻幕的范围，落天虽然心知它不是冲自己来的，但心里不由地紧张起来，连大气都不敢出。
所幸那灵兽没了耐心，没有再向前，只是自语道：“罢了，本尊还答应了那老头儿事情，不能再耽搁了，免得又被他说本尊不讲信用。”它打了个响鼻，转过身去，尾巴晃了晃，再次化为一道紫影，向森林深处去了。
落天长出了口气，看了看那株绿草，道：“好了，它走了，你出来吧。”
绿草长茎上的朱红小果上下动了一下，似乎是在点头，只见白光一闪，红肚兜重新出现在原地。
他心有余悸地向那灵兽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看着落天，小脸上挂着感激的笑容，道：“谢谢你了，你是个好人呐！”
落天心道我是好人还用你说，他仍是有些戒备地看着红肚兜，道：“我只是看那个怪物长得丑而已，哼，我怎么会帮一个妖精！”
红肚兜笑容一收，不服气道：“妖又怎么了，众生万物，各有其灵，凭什么就对我们妖有偏见了？”
落天想也没想，直接道：“妖吃人。”
红肚兜秀气的眉毛皱了皱，反问道：“难道你见过？”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见过。”
“既然你没亲眼见过，那又凭什么说我们妖会吃人了？”
落天语塞，他仔细想想，好像所有关于妖怪吃人的传闻都是听来的，确实没有真凭实据，再看红肚兜白白嫩嫩，娇小可爱，的确不像是臆想中的凶恶妖魔。
他突然好奇道：“那你吃什么？”
“日月之精，草木之华。”
“万灵之水——晨露？”
“咦？你怎么知道？”
“我家老头子说晨露是人界最纯净之物，可以洗涤灵台，帮助我更容易进入悟境，我当然知道了。”
红肚兜上下打量着落天，摇头道：“不可能的呀，我爷爷说过，只有像我这样的草木精灵，天生契近自然，才能汲取万灵之水中的灵气。”他抓抓脑袋，道：“难道你也是……”
落天猜到他要说的意思，急忙道：“呸呸呸！我才不是妖呢！”
“哼，你来我们妖族我还不收哩！”红肚兜撇嘴道。
“哼，谁稀罕，我才不愿和你们妖精为伍呢！”落天也撇嘴道。
红肚兜气极，道：“你……你竟敢这么和我说话，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落天扮鬼脸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又是谁？”
“管你是谁，我是图丁！”
“管你是谁，我是落天！”
“……”
于是他们成为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