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绕绕走了一阵,果然见一棵古树下的草丛里瘫卧着两匹宝马,病恹恹全无半点威风矫健的派头。
一红一黑,红色似火,黑色如墨。
我走近马前,仔细一看,四下一瞧,俯身摘了一叶草细细闻了又看。
墨凉这把戏玩的着实有些单调。
龙轻尘道:“云姑娘,可是这草的问题?”
我道:“正是。”
又指着马身下绿茵茵一片道:“龙大哥可认得这是什么?”
龙轻尘道:“青草。”
我道:“龙大哥看好了,这可不是什么普通青草,而是茴寰草,乍看之下和普通青草没什么两样,但颜色稍深,草叶更细,可是难得的泻药。“
龙轻尘道:”可有解药?“
我道:”药毒相生相克,毒物附近往往就长着止泻之药。”
我起身踱了几步,在不远处采下一把长着椭圆形叶子开着紫色小花的野草,在他眼前晃晃,分成两把喂到两匹马嘴前,它们有气无力的咀嚼起来。
休憩了约摸一个时辰,汗血马体力恢复的好了些,龙轻尘将它们牵至河里洗干净,又带回岸上。
我亦不闲着,因空采了些茴寰草和红缨草。这东西于寻常医家委实稀奇,于我蓬莱却真真不缺的,但我现在可是以药为命的药仙传人,若见了希贵药材却无甚反应,岂不让人生疑。
正午的阳光晒得正好。
墨凉本就无意伤了汗血马元气,我又用了药让它们吃饱歇足,它们脚力甚好,一道路驼着我们,足底生风扬尘流景,在一个颇车水马龙的小镇放缓脚步。
镇上人声鼎沸,市井买卖也做得风生水起,奇就奇在街面并不繁华,稍显颓败。
我二人相视一眼,心有灵犀的翻身下马,牵起缰绳。车水马龙的集镇上,一对蒙面男女骑着高头大马,委实张扬而不成体统。
龙轻尘一连问了几个客栈,小二都盛放着一脸的褶子将白巾往肩头一搭,乐呵呵道本店客满,客官您另寻他处。
我瞧了瞧他身后的客栈,果然灰压压人头攒动。
接连撞壁诚然让龙轻尘眉宇间有些气馁。
我指着前方卖云吞面摊子,柔声道:“龙大哥莫急,我们去那边草棚下喝口水吃碗云吞面再做打算。”
将至,隔着人影恍然见一粉一白两道身影面向我们而来。
粉衣倩然,红颜小腰,衬得美娇娘面若桃花。
白衣翩翩,执扇别箫,显得贵公子温润如玉。
墨凉他―——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了些。
“白露,白露!”粉衣女欢呼雀跃,张开双臂像只蝴蝶一样直端端朝我们奔来。
我委实懵懂,不记得几时用过这个娇滴滴的名字,又几时认识的她。茫然环顾一周,碰巧身边几个来往男子不是提刀使棒的便是拿剑耍枪的。
于是侧头挪逾的看着龙轻尘,莫不成如此器宇轩昂的模样,如此直爽明朗的性子,居然也会用这么阴柔多情的名字。
事实证明我诚然多想了。
在她扑过来那一瞬,龙轻尘侧身一闪,她侧身一闪,火辣辣抱住了我牵着的白驹。
故事节奏转换太快,我猝不及防。
白马别过头不反抗,反应不算亲昵,也不算冷淡。
那少女这又背着手倒退回来,立在我身前扬起脸道:“喂,我说,这马是我们的!”
我道:“你既说是你的,那你叫它,它可愿应一声?”
少女挑起秀眉,十分不善的看着我,手作势去摸腰间宝剑。
墨凉摇着玲珑扇踱步至我们眼前,安抚的在她背上拍拍,眉头略微拧了拧。
少女摇着他的胳膊,撒娇道:“墨哥哥,你告诉他们,这秋荻和白露是不是我们的?”
墨凉低头用手捋顺她额前的长发,温声道:“我们既弃了它,它委实不算是我们的。”
玉树临风的少年郎柔情似水,惹得少女桃花般的容颜一片霞绯,竟也止住了拔剑的手,嚣张的神情亦温柔了几分。
我面不改色浅浅一笑。
墨凉收起折扇,桃花眼含笑道:“但既是半路拾来的,也委实算不得你们的。”
我接话道:“你们弃了它,它便是无主的马,择谁都不如择我们这两个救命恩人,如何不算?”
墨凉失笑:“这道理竟然还有这般讲的?”
“如何不能!”我笑道:“不过看在公子于我有恩,这马可以奉还。”
墨凉眸光微不可查的打量我一阵,眯眼道:“在下唐突,敢问姑娘是?”
我摘下面纱,款款一拜。
龙轻尘道:“你们认识?”
墨凉一脸纳罕。
我道:“云宿师姐妹从西凉国过来,搭的正是墨公子的商船。”
墨凉淡淡一笑:“姑娘不提,本公子还差些忘了。”
粉衣女子挑眉看我一眼,挽着墨凉臂膊道:“千方百计想亲近墨哥哥的女子多了去了,墨哥哥不记得,那也不足为奇。”
眉清目秀的模样,却着实有些刺眼。
我这时才看清她的模样,十五六岁光景,瓜子脸,桃杏眼,仰月唇,骄矜中几分跋扈。
“姑娘所言极是。”我福了一福附和道,着实做足了礼数。
我这礼数一足,便显得她过于小家子气了些,所以她甚是恼怒,但碍于墨凉在场,只能愤愤瞪我一眼。
我又与墨凉道:“墨公子,君子不夺人所爱,云宿虽是小女子,但凡事讲求缘法,既然姑娘喜欢,那便交由姑娘,也算是还公子一个人情了。只是马通灵性,宝马尤是,还望二位日后善待。”
我将缰绳交于粉衣少女,她挑着眉踌躇一阵,终归牵住。
龙轻尘则将马交给了墨凉。
作为答谢,墨凉这个财大气粗的大陆第一公子,自是免不得要就我们的食宿操心一二。一来二去,一路寒暄至墨家名下的江云楼。
寒暄中得知,粉衣少女名唤桃宁儿,是秋水山庄少庄主,其父冷面剑客易水寒,其母秋水山庄庄主桃夭夭,这也就不难解释她那一脸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了,秋水山庄名噪江湖,易水寒接任武林盟主,近来在江湖上呼声颇高。
我恐龙轻尘沉不住气,但侧眼看他,除乍听见桃宁儿是桃夭夭易水寒之女时身子微微一僵,余时还算沉着,自递名号陈龙,天山弟子。
江云楼的小二一见墨凉,福身一声“少主”,恭恭敬敬迎了我们进去,直上二楼雅间。
江云楼遍布大陆各地,属墨家的产业,规矩我倒是听过一些。
江云楼只接贵客,不接平民;不接新人,只接熟客。
越是高昂的代价,越有人愿意一掷千金。来这里的人往往需要的不是一餐饭一壶酒,而是身份。
在江云楼会客,不管对于江湖豪侠,还是达官显贵,都在彰显身份。
可对于墨家,却是揽财宝地。
其实也是我蓬莱的揽财宝地。
十八年前云崖山与各大派一战,蓬莱惨败,所余百十号弟子尽被赶回海上,在陆上各大产业几近被各大派瓜分一空,若非师父多年的苦心经营,墨家老爷子暗中倾力相助,这才又在暗中栽培起一些枝蔓,安插到江湖各派做内线,隶属幻影阁。江湖诸派,只知幻影阁神通广大,通晓大陆诸事,向来与世无争,只求财,不问江湖事,却不知幻影阁是我蓬莱暗中布置的一盘大旗,更不知墨家与蓬莱这一层盘丝结网的利益纠葛。
蓬莱和墨家,一早就血肉相连。
这也是为什么,墨凉是整个蓬莱唯一一个有家可归,来去自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