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森林?香霖堂———————————河童时:13:20————
将一摞十几本小册子重重地摔在桌面上,不是出于愤慨,纯粹是手滑。对于酒井昭一,如果你不了解他,通常会为他的冒失感到火大。但一旦了解了他——
你就会恨不得给丫一个嘴巴。
起初森近霖之助对这个说法将信将疑,因为虽然他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河童的博士说自己的命是酒井昭一救的,所以即便这个瘦瘦高高的男人不是什么圣人,也应该是个相当出类拔萃的家伙才对——不过,经过两个多月的交往,对于眼前这个救命恩人,森近现在或多或少开始控制起自己的情绪。
不然这嘴巴就抽上去了。
“这大概就是现在为止这个世界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店铺的基本信息了——”昭一胡噜了一把头发,喘了口气,毕竟自己刚刚可是拎着这十几本小字典一般的笔记走了两三公里路,“虽然我还是搞不清楚你到底是做什么买卖的,不过有了这个,就算是再杂的杂货铺也能经营下去吧——啊,另外当然还有保险,所以不必太担心啦。”
“喔,哦,谢谢。”
半人半妖显得有些拘谨,虽然在自己的店里,虽然对方只不过是个普通人类,但,此时的堂主可是已经旷世两年多的“老古董”——在如今的幻想乡,这可不是说补就能补回来的的空白。
不过,对于森近霖之助来说,他的担忧比白手起家的妖怪要小得多。
整顿干净的杂货铺,是香霖堂从未展现过的清洁——自从几年前某个面气灵将店内“打扫”过后,那木质的小屋早已经不住折腾了。所以现在,在原来的这个位置出现的,是修葺一新的二层小洋楼。虽然一层的布局和以前那个废品回收站没有太大区别,但有了二层的扩容,即便堂主不愿意扔掉那些连他自己都读不出用处的物件,店铺还是得以用最饱满的状态接待客人。
“不用谢,你可能不记得了——但,这可是我们交易的一部分,你早就付了定金了,我要是不交货,岂不是黑了心了嘛。”
森近霖之助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随便翻看起一本册子来,难以察觉的光,在半人半妖新买的眼镜后面游走。见状,昭一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提了提大衣的拉链
“那,我先走了,学生们还在等我呢。”
“哦——那个,酒井——”
临出门,昭一被堂主叫住。回头,老师的手搭在门框边,等待着问话。
“你说我付了定金——我付了什么?”
环顾四周,不知为何,昭一在思考答案的时候,眼神望向店内的陈设。
“不知道,”他坦白道,但是并没有表露出任何的困惑,“大概是让我跑起来的动力吧——不说了,走了啊。”
挥手作别,面向门扉的柜台之后,是森近霖之助半梦半醒般的恍惚。他没有办法说明眼前一瞬间所呈现出的某种幻象,即使自己的店面焕然一新,合上的那扇门已不是纸糊的木板门,即使离去的那个男人和那个背影是那样不同,而那幻象里,似乎还有着另外两个女孩子存在——
“白帝……白蜥?”
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吐出的名字的意义,森近霖之助耸了耸肩,便开始整理起桌面上的笔记。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堂主意识到,即便距离自己醒来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生意却还远远没有起步。
看向空荡荡的店铺,第一次,森近因为货架上空着东西,而感到跃跃欲试。
————新东校下一区?【绯缘】和宿舍————————河童时15:44———
昭一一直是比较钦佩河童的,当然,虽然目前为止他遇到的两只河童都比较另类,但这个见过真正的“现代化”的老师明白:幻想乡如果没有河童,那么这个地方的文明的发展速度起码要比现在落后个几十年,不,也许是几百年也说不定。或者说,如果当初没有一个人说服这些热衷于科学研究的家伙们投身社会,那么也就不会有现在的幻想乡了吧。
所以,昭一决定不去追究超过一千米以上的电梯居然没有防护栏这件事。
由于【酒井救助队】的本社成立于地底,所以本社也就定在了各方面都让人感到身心舒适的这间【绯缘】和宿舍。所以往返地上与地下,便成了昭一的一个必修课。虽然起初老师还能鼓起勇气让学生送自己,并且稍微为与少女们的亲密接触小激动了一把——但,事实证明无证的飞行员所能提供的飞行体验绝不会是美好的。昭一有些想起自己刚来这个地方时的经历,后来,他才发现那并不是回忆,而是下落时切切实实的走马灯。
尤其是有一次,碰巧谁都不在,只能拜托让琪斯美同学送自己上地表的时候。扒着木桶的边缘,纯靠自己的臂力对抗地心引力和重力加速度的昭一,在飞行至八百米左右的高度时,曾一度考虑过后事。
所以,往返于地上地下的电梯,目前就是为了昭一个人的方便而设置的。河童们的兵贵神速,在那电梯长长的垂直轨道仅用两个多小时就基本构建完成时显现了出来——然后,又过了不到半个小时,所谓的“电梯”就完成了。那半个小时里,河童唯一做的事就是给那垂直轨道上加了一个上下移动的平台:一块正方形,大概只够几个人落脚的光秃秃的板子。没有想象中的包厢,没有最起码的围栏,甚至连个灯都木有——只是,一块,板子。
“就你一个人用,给你安就够瞧得起你了,哪儿那么多废话。”
安电梯的河童工人也不知道是哪里气不顺,往地上啐了一口,然后就收拾东西走河童了。
别说昭一决定不追究,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吧。
“我回来了……”
奄奄一息地发出呻吟,今天的老师的电梯之旅也依旧是趴着完成的。
“啊——欢迎回来——真不巧,我刚要走呢~”
“是嘛,不好意思啊,每次都要麻烦你,绯缘小姐…….”
名为绯缘户子的女掌柜,是那家大名鼎鼎的【绯缘家】的老板娘兼主厨,此刻正拎着大包小包,一副要踏上归途的样子。
说起来,当昭一在宿舍门口看见【绯缘】那两个略熟悉的字体时,脑子里就有了最基础的联想,只是,那个时候昭一还不清楚为什么人间之里的料理店会在如此远离地表的地方有着这样一间和宿舍。只是后来翻阅天狗主任的笔记,发现白帝白蜥在资助着这家料理店的食材后,也就不难把新东校和【绯缘家】联系在一起了。似乎老板娘不仅是人类,就连妖怪的胃袋也想征服的样子。
“呀,可累死我了——您真别说,我可受不了这么折腾,真佩服酒井老师你啊,”老板娘背着类似登山包一般大小的包袱,似乎还没迈出门就已经花光了力气,“当初本来听朋友的话想着拓宽一下生意的,结果别说在这里开店了,就是来一趟都折寿呢——”
“听朋友话……是听哪位的话呢?”
被这样问道的绯缘户子,在迈出下一步后僵了一下,然后明显露出了纳闷的神情。
“呃——诶,是谁呢?嘛,这种主意大部分都是那个死蓝色控的点子吧——啊,是说一个朋友的事啦,不要在意不要在意。”
“这样啊…….”昭一的声音显得有些落寞,“绯缘小姐,店里生意还好吧?最近,食材的供货有没有什么问题呢?”
“嗯,托您的福,生意还不错呢——嗨,说实话我其实也不懂什么生意啦,店的经营一直都是扔给朋友去打理的,我只管做好料理就是了。食材的供货——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呢,就和往常一样啦。”
和往常一样,吗……..
“怎么了吗?酒井老师?”
破绽完全写在了脸上,老师于是调整了一下表情。
“没事没事,那,要不要我送送你?看你这东西蛮多的……..”
“啊没关系的,我叫了【妖精运输】,大概会有一两个妖精来接我吧——您忙您的,我先走了——下次再见,酒井老师~”
送别时,昭一迟迟没能放下抬起的右手,像是忘记了这一动作的意义,又或是在思考着什么。望着老板娘离去的方向,昭一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人无法判断自己感情的时候,要不,是因为无法得知这份情感该如何消磨,要不,是因为无法把握这份情感是因何而生。
对于现在的昭一,两者皆是。
“杵门口干啥呢,很碍事好不?”
“就不能好好说一声‘请让一下’么?”
“哈,对天邪鬼就不要要求太多了吧。”
回头,鬼人正邪,顶着一对可爱短小的尖角,却把头发染得如同不良少女一般扎眼——而且今天,也一如既往地把【酒井救助队】的制服穿得怎么看怎么别扭。
“我说,立起来的领子我倒是见过,但是把领子整个掖进衬衫背面去是想表达什么——算了,当我没说吧,”看见天邪鬼渐渐开始一脸愉悦,昭一就明白自己的吐槽完完全全中了这个身心扭曲的少女的陷阱,“看你这行头,这次是哪里?”
“中有之道!下午有四家的座谈会要参加,可以的话正邪晚上是要一口气通吃的!”
细小的生意从制服的口袋里传出,随后,小人的脑袋便从口袋的边缘冒了出来。一副干劲满满的样子。
“哦,你们组的业绩虽然是最好的——但是少名同学啊,我听说招商的交涉可全是人家鬼人同学一个人完成的哦?总结也全是天邪鬼写的,另外米斯蒂娅小姐也跟我说了,就连跟着客户吃饭时也全是鬼人同学在撑场子——我说你好点干点什么啊!”
“人家说话了啊!!没人理人家啊!!”
“公主也有好好在帮忙准备材料啦,”鬼人正邪显得有些得意,但似乎不是因为昭一夸她的那些话,“别小瞧公主那以微米计算的眼睛啊,合约书的确认那种活我可没耐心做,反倒是公主能看个通宵啊。”
“那是因为合约书太大了啊!!你真的是在夸我吗!?”
看着这对回归到某种安定状态下的朋友,昭一打心底里觉得放心。抓着【翻转】两个字不放,但却在新的规则下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那就是【翻转】客户的心意,化不可能的合约为可能。执念于改变他人,改变现状,只有这样的天邪鬼才最有发掘客户可能性的思维和眼光,还有那最重要的毅力。由此,天邪鬼和小人的组合意外地成为了【酒井救助队】中最有力的一组,这在昭一看来却并不意外。正如前几天还躲着藏着,今天就能像这样亲密地贴在一起一般,有的时候事物只是回归到它本来该有的样子上去,并不需要过多的革新。虽然被当做是恶人,虽然曾经与整个世界为敌,但从没有人认为这个别扭的天邪鬼不够坚强,也没有人认为她缺乏恒心——所以站在某种角度看,鬼人正邪或许是真正的努力家也说不定。
只是,有的时候我们缺的,是做出选择的能力。为此,才需要引导,才需要老师。
“呐,谢谢啦…….”
“哈?”
一拳打在昭一的肚子上,后者因此没能看到鬼人离开时的表情。并无他言,鬼人正邪今天也是认认真真地踏上了上班的路。
“正邪你的脸好红啊——”
“公主,闭嘴。”
“是,是。”
坐在走廊的地板上,天邪鬼的这一拳即使是强化过的昭一也有些吃不消。正向着喘口气,一杯水就从侧面递了过来,不温不凉。
“你还真是每次都在强调自己的设定啊。”
“喝的时候给我小心点。”
这话听得昭一有些心慌,但是当水分踏踏实实地下了肚子,两人才相视一笑,彼此安静下来。村纱水蜜光着脚,如同大叔一般撇着腿,一手撑在地板上,望着地底那宛如夜空的天棚。好在船长穿的是裤子,不过大概这种品相的女孩子也不喜欢穿裙子吧。
“我说,酒井老师你就打算这样子了?”
“你指什么?”
“还能指什么啊,还是说你真的一点都没发现?”也只有说起这种话题,昭一才能确切认识到身边坐着的果然是个女孩子,“蕾迪的事啊——先说好啊,我可不想听什么无聊的借口,什么寿命啦、什么外界啦、什么责任啦,巴拉巴拉,男人就是会找一堆无关紧要的理由然后逃避现实——”
“怎么感觉这说的是经验谈呢?”
船长吃了螺丝。
“唔——总而言之!”
盯着昭一的双眼,船长如同审问一般贴近过来,完全不顾及自己T恤的衣领几乎已经下落到不太和谐的位置。
于是昭一再一次认识到船长确实是女孩子。
“对于怀着决心的女孩却无法给出明确的答复什么的,最差劲了啊!”
看着这双眼睛,昭一叹了口气。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同时闭上眼。
“好啦好啦,知道你很关心蕾迪啦——先把衣服穿穿好再聊行不行?”
看不见的地方,传来一阵略显激动的摩擦声,然后昭一便睁开眼看向院子里的桃花树。树下,曾经,雪女在那里泥醉成一滩。
“水蜜……你的问题其实对我来说,其实是个很现实的选择——”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昭一盯着那没有指针的表盘,默默说道,“要么,留在这里,要么,回家——就是这样一个道理。”
“那是,什么?”微红着脸,船长看向昭一手里的东西。
那是没有指针的罗盘一样的东西,翻开的盖子表面是红白的两仪图,背面则是黑白的八卦阵——
“我本来以为是个罗盘,结果好像是个怀表。谁知道。说是只要我向表盘许愿,这东西就会将我带回外界。同时,将‘红白两仪’、‘黑白八卦’以及‘无刻之时’作为互换带回这个世界,”看着船长的瞳孔有些收缩,昭一合上了表盖,重新将怀表塞回兜里,“虽然不知道‘无刻之时’指的是谁,但根据我在这边世界的了解,另外两个指的应该就是雾雨魔理沙和博丽灵梦小姐没跑了。”
“那种东西,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小白帝啦,原来似乎是她哥的东西……..”
村纱水蜜皱起了眉头,而昭一的表情也有了一瞬的呆滞。
“小白帝有哥哥吗?”
“嘛,”昭一张了张嘴,合上眼摇了摇头,“不重要啦——重要的是,只要我想,我随时都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
静默着,船长似乎是在思考这句话背后的意义。但有那么一瞬间,并不是为了现在的好友,也不是为了别人,而是出于自己的心情,村纱水蜜对那样的未来产生了抗拒,对没有酒井昭一的课堂产生了足以让自己动摇的否定。
然而,女孩很清楚,或者说这个现实让她有些想要哭出来的冲动——
“不要走”这三个字,不应该由自己说出口,也是绝不可以首先由自己提出的。
“那,那又怎么样——我不是说了嘛,回外界什么的,不是你现在该给出的答案啊,”压着内心中那不明确的刺痛,村纱水蜜做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两个人的事情,那个,怎么说?应该由双方来共同决定啊。承受了别人的好意,就要负起和那个人一起做选择的责任啊!”
“呃,蕾迪不是人吧——”
“那种事怎么样都好!”
清脆的一声破裂,杯子里剩下的水将容器涨破,那是船幽灵真实的情感。
“水蜜……”看着那样的船长,昭一已经很明白了,眼前的,确切无疑是个好女孩,“不好意思啊,这种事要你第一个知道——不过,我大概也是知道除了你以外,没办法先讲给班上任何同学听吧。”
“现在,是在说蕾迪,不是在讲你走不走,什么时候走的问题……”
“不好说啊……”
看向上方,将盘踞心头依旧的事情说出口,却没有换来任何的解脱,昭一没有办法去看船长的眼睛。特别是,当对方自己没有意识到,泪水已经挂在脸上的时候。
“老师觉得,这大概是一个问题呢。”
最初,只是觉得是个不会说话,而且有些讨厌的人类罢了。无意识地嘴欠,毫无男子汉气概地哭鼻子,而且还胆小的要死——但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却无论何时,都没有放弃过成为自己的老师,也没有试图走过任何弯路,而是过于直白地闯进别人的世界。所以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想要去依靠这样一个人,也变得习惯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是吗,是这样吗,自己是这样一种心情吗…….
起身,村纱水蜜逃似的跑开,而昭一或许明白——自己同样,没有追上去的立场和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