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陨石?香霖堂————————————————河童时?止————
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接受自己的人生,有些人在那些事后想起来无比重要的关键点上选择了逃避——但比逃避更加令人叹息的,是不去做出选择,任凭或忧或喜的事件从自己身旁绕过。昭一从来没有问过自己为何会被带来这个幻想乡,并不是因为他心里有数,而是这种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可以称之为“巨变”的事,对他,却没有任何影响。他会在短时间内变得想要努力,为眼前的谁去做点什么,但那之后不管成没成功,燃起的火焰不会维持很久。
这样的昭一,并不特殊,只是现代社会下的大多数人的生活状态——只是放在这个幻想乡里,倒显得比较另类。
但是,老师虽然说不上醒悟,也谈不上振作——只是一想到自己的态度会决定一场关键的变革,整个人就好像清醒了一点,脚下的路也变得不那么虚幻了。让男人成熟的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让他去背负什么,酒井昭一的情况下,是素不相识的人的灵魂。
雪还在持续的下,并且就像是伴随着昭一态度的转变一般,那舞动的灰白似乎要将一切吞噬,将香霖堂的窗外的景色染成了一片模糊的虚影。
“保,保险?那是什么意思?”
森近霖之助,一脸茫然。即便是在河童近代化后的幻想乡都还是全新的概念,对这个活在旧时代的店主来说则是完全不能理解的语言。
昭一显得很轻松,只要话题转到自己擅长的部分上,这个男人就会展现出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姿态——换句话说,显得不那么怂。
“简单来说,就是一种风险管理。以预支的方式提前规划可能遇到的伤害或者损失——再具体来说,你购买我的服务,如果在未来遇到麻烦,我会想你提供相应的补助或者赔偿,”昭一用尽量简单的语言概括着这个流程,确定对方能够听懂,“这一次前来,就是为了能够获得森近先生您的加入的。”
森近霖之助听得一愣一愣的,但好在,堂主理解能力并不差,而且因为昭一那煞有其事的态度和措辞,他也不好显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让人看笑话。香霖堂堂主作为一个半人半妖给人的印象,除了老练和绅士派的作风以外,最大的特点就是作为一个生意人的精明之处——森近霖之助,像普通人一样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和自尊,而且,或许比任何野生的妖怪都要看重这一点。
“喔——这样啊,诶,好厉害,”为了掩盖自己的动摇,堂主忙喝了几口茶,随声附和着,同时用那不同寻常的金瞳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不过,额,是怎样的补偿呢?”
“一般来说是以所受损失的相应金额,视情况而定有所增减,但会尽量让客户所受的风险降到最低——不过……”看了身边的白帝白蜥一眼,昭一犹豫了一下,改了口,“在现阶段,我们一般用相应物品的方式进行补偿……大概就是这样。”
后半句,让昭一在店主眼里看到了想要的光芒。
“我大概理解你所说的保险的意思了…….”
几分钟前,屋外,白帝白蜥轻轻点着头。关于“保险”这一形式的定义,昭一用同样的解释讲给少年听,话音未落便已经得到了理解和吸收。并且,白帝给出了判断——
“恐怕这么说是不行的,”看昭一老实地在脸上表明不解,白帝解释道,“也许未来可能情况会不同,但现在的幻想乡还没统一货币。这套系统在村子里可能有用,但你也看到了,香霖堂是不同的——就是说,森近霖之助要钱是没用的。现在里面那个青坂沙華可以说是村子里少有能来这里倒腾东西的人了,剩下的顾客大多数都是妖怪,如果你要用这套说服他,要有更合他胃口的筹码才行——换句话说——”
面对着眼前的森近霖之助,昭一缓了口气,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森近先生,也许你可能有所察觉,我,是来自外界的。”
这一下,彻底抓住了森近霖之助的要处。
“真的吗!?也,也是啊,看您的样子就不像村子里的人类呢,仔细看这外套的做工真是精致,”咬钩的大鱼马上借着势头展开话题,昭一身着的,总是被别人说土的那件羽绒服瞬间成了一种文明的标志,“果然,外界就是不一样啊——那个,虽然比较失礼,不过请问‘计算机’这种式神果然在外界是很普通的东西吗?大家都有在用吗?”
“嗯,呃,嗯嗯,虽然我们不叫式神——不过是的,大家都在用的。”
“真的?!我,我原来有一台来着,后来被我拆,拆坏了,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用哈哈……”
森近霖之助,频频扭头看向柜台上方的空气,似乎他的记忆中那里曾经放着一台电脑,于是再看昭一时,眼神便带上了某种憧憬的色彩。
昭一现在有点明白为啥这人的灵魂为啥会沾有外界的标签了。
“是吗——不过,没关系吗?您可能不知道,不过我们这片儿管的挺严的,货能带进来吗?”
不知道为啥,森近霖之助说这话的语气压得很低,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在聊很违法的话题。不过或许对这里的居民来说,现在在讨论的事情本身就是一件违“法”的事也说不定。而一旁,沉默不语的青坂沙華不动声色地喝着茶,帽檐遮挡下看不见男人的眼睛。
但,森近既然会问,就代表他已经无法脱身了。
“没事没事,”昭一的声音压得同样很低,虽然全无意义,“我有渠道,只是走私一两件外界的日用品,犯不上的对吧?而且,不光是现代的货物——”
昭一挺起胸,确认自己的心情是百分百的诚实,才敢直面堂主开了口。
“我还可以向您提供今后的经商之道上所需要的各种情报,这是我可以给出的最大限度的优惠了。”
昭一必须要从自己擅长的领域入手,因为哪怕是半点谎言,在真实的沟通之下都会变成莫大的风险,特别是在现在这个情况。如同白帝白蜥所说:四周的一切都在敌视自己时,对自己言语100%的确信是必须的。虽然有些取巧,不过老师句句属实——一旦森近霖之助脱离这个地方回到真正的幻想乡,昭一便会全力帮助香霖堂跟上河童近代化下的市场需求。“现代的货物”,指的是河童出品的几乎和外界无异,甚至还要高明很多的产品;而“各种情报”,指的便是自己从进入幻想乡以来就一直按习惯所记录的【川泽帐】。
“这样啊……”摘下眼镜,这个不常出现在森近身上的动作表明堂主已经做出了选择,他挠着刘海,问出了那个问题,“那——我需要支付你什么呢?”
在昭一身边,白帝白蜥点了点头,于是男人忍着猛击胸腔的悦动,表明了自己的出价——
“我只收硬通货,毕竟这里的钱币我也不见得能用上——换句话说,森近先生,您,您有黄金吗?”
尾音落在墙面上反弹回来,在堂主的眼睛里形成一道微小的光。昭一很明白,那个答案是确实的,而眼前的半人半妖也在脑海里形成了对于那块金属的想象。昭一几乎将身子向后靠了靠,面对着此刻的森近霖之助,如同对着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然而——
“啊——您还真别说,我刚好一直存着这么一块金子不知道该用在哪——”语气出人意料的轻快,森近霖之助甚至立马起身上柜台附近翻腾起来,“大小正合适我一直用来当镇纸的……扔哪去了——”
看着堂主的举动,昭一心里某种恐惧便减弱了几分。
“啊哈——在这!”
终于从某个角落拎出来,一块长方的金色金属,无比眼熟,出现在森近霖之助的手上。然而掂量在手里,半人半妖沉默了一阵,视线在那昏黄危险的反射光与昭一的脸上游走,后者压低了眉梢。
“这块金子……嘶,是什么时候从哪弄来的来着?我记得……诶?”
堂主,陷入了某种思考和困惑,金色的瞳孔也开始变得无神,正当昭一想要开口打断面前这危险的一刻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人笑了起来。
“嘛,挺好的不是嘛,森近你不一直在收集那些破烂嘛。这下有了更好的供货商,呃,虽然好像保险不是那么回事——不过一块用不上的金属就能换一个好前程,还能满足自己的求知欲,换我我也乐意啊,”那个人,靠在椅背上,二郎腿翘得很高,丝毫没有作为客人的拘谨感,“不过口说无凭,我觉得你们还是立个字据比较好吧。虽然可能显得我很多事,不过既然我在这里,大家不如按照合同办事,事后会更安心——那个词是什么来着?‘保险’,对,更保险一些不是吗?”
抬起帽檐,那是打着哈哈,看不清究竟有几分认真的青坂沙華。
新的话题,随即让森近霖之助的眼睛离开了金子,两三秒过后,男人才如同卡带的老式收音机一般反应过来。
“是,是啊——那可以的话就拜托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彼此点头表示同意。
————贪陨石?魔法森林————————————————河童时?止——
“那,各位路上小心。酒井先生,我等着您的好消息。”
香霖堂前,堂主弓着身子道别,而其余的三个人类也各自打着招呼。鞠躬回礼的昭一,毫无反应的白帝白蜥,以及点了下头便转身走开的青坂沙華。
带着霜冻的门扉忽地关上,昭一默默地看着那间不大不小的木屋,以及被染得白花花的【香霖堂】的牌匾,微微握紧了拳头。
请等着,森近先生,马上就兑现诺言给你看——昭一在心里默念着。
“那我先走一步了——”
“哦。”/“喔…….”
对于青坂沙華轻佻的告别,不太熟的男人和熟透的少年给出了相似的回应——一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另一个是不想费更多的口舌。
“再见啦,二位——”
“喂,那边不是村子啊沙華哥。”
挥着手,带着蓝帽子的男人背起包袱,再次独自一人踏入树林,留下一个简单的背影,和一声简单的呼喊。
“我—知—道——”
看着远去的商人,昭一心生崇拜,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白帝白蜥堵住了:“别崇拜那家伙,你敢学他,等着你的就是和他一样的悲惨下场。别看他那副轻松的样子,他想干的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去尝试——话说,东西搞到手了?”
这样一说,不自觉得,昭一打了个寒噤,并且逐渐颤抖起来,并不是因为着四周的冰雪,而是因为某种躁动的不安和某种侥幸的兴奋:他的手里,紧握着一块金属。而不知为何,老师清楚地明白——甚至从刚才看到它的第一眼起就无比清晰。
这就是此行的目的!
如果说在现实的贪陨石是禁锢着灵魂的集合体,那在贪陨石里的这块金属,就是灵魂其本身——现在握在昭一手里的不是别的,正是森近霖之助其灵魂本体!
“从森近先生那里,把‘森近先生’买下来了吗……”掂量着名为“灵魂”的重量,昭一和少年白帝走在回村子的路上,“真是不可思议的感觉,虽然是握着一块金属,但……我却可以感受到森近先生的存在…….是因为我和他都是从外边进来的灵魂,彼此性质相似的缘故么?”
“可能是吧。”
“我好不容易推理一次,能再给点评价么……话说,”几乎要带着看怪物的眼神看向少年的侧脸,昭一叹了口气,因为他对要问这种话的自己感到很没办法,“那个,你是怎么知道的?森近先生的灵魂就在森近先生的店里这种事?”
“首先你没必要觉得自己很无知,只是我太不寻常罢了。”
这种话自己说真的没问题么?
“其次,我只是单纯地这样想罢了。如果你要找的灵魂被封印在了那样个性鲜明的物体里,而那个‘容器’所创造的世界又这般真实的话…….那么那个灵魂所在的地方只能有一个,而他所呈现的样态也只会是那样——仅此而已。”
与其说是推理,不如说是某种带有预测未来性质的猜想,昭一已经放弃去思考白帝白蜥脑回路的问题了。
不如说,当白帝白蜥的话音落下,两人共同向前迈出一步后——他们都没有空闲去思考别的事了——身后,世界在塌陷!灰白的雪所侵蚀过的地方,变成了没有边界,没有轮廓的虚空。而如同地震一般,脚下,也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
“唉…….”
少年叹了口气,还没等发话,两人便玩命向着村子奔跑起来!
踏过的地方猛地向上隆起,然后便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撕碎,甩向无尽的深处——昭一尽全力奔跑着,同时,在紧绷的头脑中记起身边少年的一句话——
“你不属于这里,这周围的一切都是你的敌人”。
等等,经过T病毒强化过的自己,为什么尽全力也不能甩开身边的少年呢?
惊觉的时候,已经慢了一拍。在身后掀起混杂的泥土、折断的树枝与冰雪的风暴前,一个人影已经如同野兽般扑上来——那不是别人,正是一直待在身边的白帝白蜥!疯狂的笑容,完全无法想象会出现在那样沉着笃定的脸上的笑容,撕裂开,化成最纯粹的恶意,向昭一猛地袭来!
凭借着超人般的反射神经,下意识地将左手边的金块换到右手,却还是在下一个瞬间一个踉跄,被从侧后方扑来的少年拽倒在地!而与此同时,身后碾碎一切的风暴也如同在旁观这一幕似的静止下来——破碎的大地,雪花,树木,失重般浮在空中,而贪陨石内部真正的样子,则在解开的墙纸后显现出来。
那后面,是无尽的黑暗,和充满狂气的暴风。
“可恶,被算计了吗!?”
拼命护着怀里的森近霖之助的灵魂,少年的力气远比自己想象的大得多。
“哈哈哈哈,”盘踞在昭一身上,发出完全不同于白帝低沉声线的声音,那音色倒像是在各种哀嚎的混合下的,女孩子的声音,“找到了啊……..终于找到了,幻想乡的【常识】……呵呵呵呵——”
幻想乡的,常识?
“给我!快给我交出来!!有了它我就可以进来了!!这次就算是大结界也挡不住我!!”
抓挠着,嘶吼着,少年的每一个动作都在昭一的理智上狠狠地划开一个个口子。人类的灵魂是不能抵挡这种攻击的,虽然看上去不过是一个成年人在被一个少年殴打——但实际上在此处的并不是昭一那经过强化的肉体,而是保持着对自己的认识,具现化的灵魂罢了。脆弱的人类灵魂,现在在直面贪陨石的攻击!
“啊,忘了忘了,这是在干啥啊,”喘着粗气,少年一拍脑门,嘲笑起自己,“这是贪陨石里啊,干嘛干这种小孩子气的事啊——”
说着,起身向后跳去,浮在半空中,打了个响指——应声而动的,是之前的风暴,席卷着,化成如同世界的碎片所组成的巨大龙卷,而“钻头”最尖端的部分,指着昭一那渗透出绝望的眼睛。
“呐,人类,可爱的外界人类啊,”狰狞的表情,手里握着最后的审判,此刻面对着自己的,已经不是那个白帝白蜥了,“我是不知道河童给你做的防护服到底效果怎么样——接受一下贪陨石的恶意试试呗?”
邪神并没有给出作答的时间,男人吐出下一口白雾,巨大的龙卷,向着昭一,在送来致死的风的同时,将世界染成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