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东校?学生宿舍203————————————河童时13:55——
新东校的学生宿舍是混宿制的,不过在这里混宿不混宿没有什么实质的意义,因为这个世界九成九的妖怪和存在,只要能够分得清雄雌,就一定是不带把儿的。就算一朵花成了精,变了花妖;一把伞修炼成妖,变了伞怪——她们一定都是女孩子的模样,说实话令人费解。不过现在这个匆匆一路低飞进建筑物的天狗有他自己的理解,他认为是有更大的“理”在控制着这一切,而目的是为了调节和稳定这个世界内部的人口与资环的适应性。
说起来,这个话题似乎没有展开的必要。
主任一把推开宿舍203的门,眼前是这样一幅景象:
问题的中心,面气灵秦心板着个脸,头发上和鼻头不知为何挂着少许冰碴,正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呆呆地看过来。不大的房间里到处都散落着各式各样的面具,而且并非全都是能面:粗略地扫过一眼你就能发现,这里混杂着祭奠上卖的天狗模样的红色面具,不知从哪淘换来,成套的奥〇曼和假面〇士的脸孔也依稀可以辨认——也多亏被自己的荷取姐拉着看外界特摄主任才可以认出来——另外,现在在昭一手里捧着的,俨然是一张裸露着狰狞的牙齿,能够将半张脸包裹,散发着狂气的黑色皮质面具,怎么看都有些眼熟。
再一个转头,主任才看见门一边,雪女正在试图悄悄摘下脸上的高达。
“等一下,我可以解释……”昭一立马放下手中的食尸鬼假面(大雾),抬起一只手。
“Really?解释一下?”天狗马上反问道。
“……..哇你还会英语啊~”
身为班主任,酒井昭一下意识地想要去为秦心辩解什么,但真的要说出口的时候才发现两个问题:这事和自己没有太大关系;另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于是昭一也默默低下头,虽然明知道自己没犯什么错,但仍然表现得十分诚恳,也不知道是为了啥,大概当人特别想和某件事脱清干系的时候就会表现出这种大无畏的样子。
主任叹了一口气,挠了挠后脑勺的乱发,昭一发现这似乎是对方的一个习惯。
“秦心啊,你知不知道你毁了一家店?而店主还是个无依无靠,另外刚刚得知自己不是人——呃,不是人类的女孩?”
“知道……”
秦心很快答道,然后愣了一两秒,便附身下地在能面的那一堆里拨拉起来,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掏出两张面具——一张是看不太懂,另一张也是看不太懂,但总体瞧上去应该是比较难过和尴尬的意思。然后她重新坐回床上,举起面具冲着天狗,同时眨了眨眼睛——按她的意思,这个过程就相当于把表情符号输了进去,然后点了“发送”。
白帝白蜥和酒井昭一同时双手捂住了脸,表示没有力气生气。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白帝主任?”蕾迪这个时候插进话来,刚才所带的面具被扔在床上,就好像自己从来没有碰过似的,秦心倒是像爱惜宝贝一样赶紧抓过来抱在怀里,“你不会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来这里了吧,不像主任的风格啊,毕竟所有学生的底细您都了解的很透彻不是么?”
天狗看了看蕾迪,又看了看昭一,然后嘴角一扬。
“嘛,不愧是雪女,”白帝主任的神色顿时又恢复了平时的那种淡定,甚至开始散发出一种微微的不怀好意,那是天狗妖怪们特有的猥琐,“该说是与生俱来的洞察力好呢,还是说在冰天雪地里没有别的事可干好呢?”
“哈,是哪一边呢?”
眼见得,两个妖怪的气息变得稍稍有些危险,正当昭一开始考虑要不要找一张可笑点的面具耍耍宝的时候——“哗啦”一声脆响,立刻驱散了这一丝不安的氛围。众人转过头去,面气灵立刻缩回本来的位子,但身边那小山一般的面具堆却禁不住散开撒了一地。
“还是干正事吧……”长出一口气,白帝主任眨了眨眼睛,眼神里的锐利便消去了几分,“秦心,在这些本应该能够收在别的空间的面具井喷之前,是不是有面具越发带不上的现象呢?”
面气灵半张着嘴,没回话,基本丧失了交流能力——然后就冷场了。
“是的,那是什么征兆吗?”昭一忽然想起在【七号杂货铺】里的事,于是答道。
“嗯,”完全无视掉面气灵的存在,白帝甚至挡在秦心前面开始和昭一交谈,“实际上丰聪耳大人在送秦心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跟我说过这个问题了,太子她早就预示到了这个情况的发生。”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抱起胳膊,蕾迪也来了兴致。
“面气灵是面具化作的付丧神,而像秦心这样比较有力的面气灵,其本体与她所携带的面具的关系是很微妙的。简单来说,她是【表情为面所替代,感情为具所掌控】的一种存在,那么如果这样的她开始想要舍弃掉面具,就相当于否定自己的存在一般,这样的矛盾就一定会导致现在的局面,”说着白帝捡起一张能面,约是一张平和的笑脸,“打个比方——秦心你现在能感受到这种‘情感’么?”
白帝回过头,只是瞅了秦心一眼就又转回来了。
“不能。”昭一答道。
“那么你带上试试?”说着,天狗将面具扣在昭一脸上,“有感受到愉悦么?”
昭一摇了摇头。
“那么,这现在就是一张普通的面具,既不能代替秦心表达感情,也不能将情感赋予其他人——那么提问!这张笑脸上本来所蕴含的‘笑意’究竟去了哪里呢?”就像在讲课一般,白帝主任提出了问题。
摸着摸着下巴,雪女自然地找到了答案:“按照主人的意思,回到了主人的身上?”
“正解!”单手一指,白帝不知道在模仿什么。
这幻想乡的妖怪都是前一分钟凶神恶煞后一分钟和谐美好的么……昭一如此想到。
看着昭一迷惑的神色,白帝于是进一步解释道:“刚才也说了,面气灵本体和她的面具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并不是说她掌管着所有的面具,也不是说她被那些面具支配着。只是当她高兴,失落,尴尬的时候,那些对应的【情感】和【面具】就会自动对号入座一般浮现出来——就像你控制不住发自内心的感情,她也一样控制不住自己的那些面具,起码不是绝对的掌控。所以,当她真的想要自己表达那些喜怒哀乐的时候,不受控地,她的面具就会自发地将那些真情实感‘还’给自己的主人。一开始只是一点点,但只要她想继续学习表情,到了某个点…….”
“就会爆炸……”接下下半句话,旋即昭一就找到了违和之处,“不对啊,慢着——你的意思是,现在所有的感情都已经回到了秦心自己身上?不对啊?你看看,你看看!”昭一坐到一直被晾着,已经开始自顾自地看起书来的秦心身边指着对方的脸,“这张脸比以往还过分不是么?!现在这孩子连话都不会说了啊!”
“吾辈会说话。”
“哦….哦……”
“就像一口气将高深的知识全部灌输给孩子,让孩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背下来却完全不告诉孩子其中是何含义或者如何去使用——她虽然已经不需要面具,却也因此失去了全部的依靠,会变得更糟也是理所应当的,”雪女蕾迪似乎理解了其中的原理,疑惑稍稍解开,好奇心便稍稍淡去了一些,“也就是说,会变成这样还是因为【面气灵】这个特殊的存在所致——会变得这么糟还是因为这个付丧灵太脱线了对吧?”
白帝和昭一面面相觑,然后一起点了点头。
“行,解释我是解释了,另外秦心——”终于面向面气灵,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主任并不是很想和她说话,或者说总是在避免直面对方,“丰聪耳大人让我告诉你,这也算是对你在这所学校的修炼之一,所以你要自己想办法来渡过——还有,【七号杂货店】的损失她也帮你垫付了,虽然她没有特别提出这一点不过…….我觉得可以的话,你也应该想想怎么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对吧?”
秦心点了点头,不能得知此时究竟是什么心情。
说完,白帝就往外走,却被昭一一把拽住:“慢着,还没说呢,这病怎么治?”
上下看了看昭一,白帝白蜥的神色变得很怪异,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让昭一忽然觉得非常陌生。不知是否是错觉,这个时候的天狗竟然有一瞬间,哪怕能够感受到他有一种千分之一的“不满”。就像昭一的行为或者举止触碰到了某个开关一般,引出了他由衷的抵触。只是他是一个和善的,理性的妖怪,而且和酒井昭一的关系也不是很差,所以这也只是“千分之一的反感”而已。
“酒井老师你还是想想怎么致富,或者再多准备准备新的课程吧——你不是打算开设实地课堂么?这是面气灵自己的事,有些时候还是不要太多管别人的事比较好吧?”说到一半,像是觉得自己的口气太过硬了,所以他试着想要再开口着补点什么,但直到最后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无奈地离开了。
房间里就剩下了三个人,面对着满屋的狼藉。
“吾辈听到了。”
安静中,秦心的声音轻轻响起,望过去,却并非意料中如纸面一般空白的脸——虽然没有任何色彩,但却并非阴沉,反而显得格外清醒。
“在吾辈的面具全部离吾辈而去的那一瞬吾辈听到了,”手里举着那张稍显可笑的,象征“希望”的天子的脸面,映衬在那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澄澈的眼睛里,“【加油】……”
“幻听吗?”
“嘘!别打岔!”蕾迪像是来了情绪,立刻挥手打断了身旁这个不解风情的人。
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秦心自己并没有发现,这个时候的她正在像个普通人一样平静地诉说一种心声——虽然在常人看来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在那里,而且还是在稍微板着脸聊天——但对于秦心来说,能达到“不违和”就已经是前所未闻了。
“吾辈的面具从来就不是什么‘道具’,也不是吾辈的【能力】之类…….在漫长的,无趣的游荡生活中,只有他们一直陪着我,教我什么是【笑】,什么是【哭】——虽然没有利用到吾辈自己的五官,但吾辈切实地体会到了他们所让我体会到的这些情感……”抬起头,从新变回了一张不能诉说任何心情的脸,但她不再无言,“若是他们在激励吾辈,吾辈也理应有所努力才是。”
————人间之里?西区长街商道——————————河童时14:30———
帮助秦心收拾好屋子,昭一和蕾迪便离开了新东校,一直聊着面气灵的话题,回到了镇子里。还没有到夜幕降临,又一波新的人流高峰到来的时候,所以此时的商道也显得格外空旷,一改往日的熙攘。
“所以说,灵体这种存在方式是唯心主义的,他们的自我认识决定了自我的存在——进而她的面具也是一样的,并不是说她感受到了什么样的情感所以戴上了什么样的面具,而是那【面具】本身和【情感】就是联动的,是前者决定了后者。本雪女认为她的身体里应该有一个更加灵敏的机制,在判断目前的状况适合‘开心’的时候,就会自动浮现出‘开心’的面具从而为她带来‘开心’的心情。所以她能够操纵情感,因为她的面具本身就是情感的象征。只是这种机制就像她的本体和她的面具的关系一样微妙——诶,其实就像你们人类的潜意识那样,是根本独立于你的自主意识之外的一套系统也说不定。那么如果有东西在鼓励她,那一定是这一套机制没跑了——你在听我说吗贫乏教师!”
好吧,更正一下,两个人并不是一直在聊,而是昭一单方面地在被雪女灌输着足已上升到哲学层面的话题。其间老师的回答只能是“哦”,“原来如此”,“是这样”而已。得亏是雪女在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这要是换个别人,昭一早就中暑了。
“那啥…..我懂了,大概懂了,你让我消化消化——咱们这是走到哪来了都…..”昭一揉揉脸,深呼吸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早已走出了学校。而蕾迪估计也是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热情和平时的高冷有些不符,所以便也暗自收了声。
“本,本雪女只是看酒井老师你一天到晚什么都不知道,给你补补课罢了……”
“是…..也别说,白帝桑说得对啊,”想到这里,结合到自己最近学到的幻想乡常识,昭一动着过热的脑子发现了一个疑点,“蕾迪你平常一年只在冬天里出来活动一次吧?”
意识到了话题的走向,雪女并没有作声回复。但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酒井老师并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头脑里过热的齿轮就像一下子被雪女的温度冷却下来一般,一个清醒的声音喊了停。他并非已经料想到了那个答案,只是毫无缘由地明白这个问题不应该继续问下去了。
也许就像蕾迪说的,是潜意识的决定吧——酒井老师这么想到。
“一年出来一次,那….又怎么了?”
“没啥——话说晚上吃什么?我最近发现买东西回来自己做更便宜一些——森林里有没有不花钱就能弄到的野味呢?”
“想都别想…..自己弄去。”
“你就不能照顾一下你的老师……”
“那刨冰吃么?”
“…….不解饱的吧…….”
西区长街上,人类的老师和妖怪的学生,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聊着天。那个时候酒井老师并不知道,按照时间的流逝来看,那一天的幻想乡外,正是所谓的“情人节”。只是来到这个幻想乡,被重新丢回夏天的他没有办法察觉,也就没有意识到:和女朋友分手后的第一个情人节,自己并不孤单。
而之前作为信物的那个铜板挂坠,也早就被这个揭不开锅的贫乏教师当零钱给用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