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宝双就那样在窗前站了一整夜，虫卵的声音没再出现过。
“王莉。”一滴眼泪划过他的脸颊，我知道他想到王莉时可能会哭，但却无法推测出他为什么在大难不死后会想起让自己流泪的人。
现在窗外的路灯已经熄灭，金宝双揉了揉眼角，擦掉泪水。
“脆弱的人，不能修道。”一个轻柔如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墨鬼，我该怎么办？王莉已经失踪一年了！昨天的事让我又想起她——”金宝双抽泣几下便开始咬着嘴唇。
“宝双，道法自然。”
他没说什么，只感到一阵腥气，原来，嘴唇已经被咬破了。
“宝双，千年妖灵和七魄游尸的事你怎么看？”墨鬼继续自顾自似地说着。
“是王阿姨把虫卵托付给我的，仅凭这一点，我就一定要誓死保护虫卵！”金宝双眼睛亮了一下，擦擦嘴上的血，接着说：“而且，七魄游尸是至邪之物，自古正邪不两立！我虽只是一名小小法师，但也绝不是贪生怕死之徒！赌上我的命，也要除掉龙桂谷和七魄游尸！”
墨鬼叹息一声，道：“龙桂谷——哎……”
“道法自然。”
“宝双，那印记……怎么回事？”
金宝双闭上眼睛，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两行热泪又顺着脸颊流下：
“印记是禁术的一种，从本质上讲也就是一种制住人、物甚至鬼魅的咒法，孙思邈在长白山隐居时曾用印记封印过一只上古雪花狼，可见此术威力极强。但是，和其它很多大法术一样，这种能封印盘古时期灵物的印记也有一个缺陷，那就是折寿。孙思邈只活了101岁。而且，黑色的印记因为还伴随极强的精神谋杀的成分，对施咒者寿命的损伤就更大。真正让我……”
金宝双感到右肩一凉，接着便闻到一股浓重的墨香，“宝双——”墨鬼的声音颤抖起来。
“没事，”金宝双说着笑笑，拍了拍墨鬼搭在右肩的手：“精神谋杀，我现在还扛得住，我真正担心的是张瑶瑶，她已经被她母亲试图谋杀精神好多次了，所幸都没成功，但这道黑印记能刺激藏在张瑶瑶内心深处的来自她母亲的精神压力，简单点说，我存在，我的印记存在，张瑶瑶就会饱受痛苦。”
“不过，”金宝双擦干眼泪，盯着窗外的一颗行道树说：“张瑶瑶很坚强。”
“是啊，她也是修道之人啊。”墨鬼赞同道。
“精神谋杀是指一种精神力对另一种精神力的影响、操控甚至毁灭，任何精神谋杀都是会持续影响受害人一生的魔咒。这种邪法不仅修道通灵的人会用，普通的凡夫俗子也行，只要折磨另一个人的精神就可以了。”金宝双不带感情地说，想起了张瑶瑶的母亲曾把她挂在房梁上打了三天。“做这种恐怖的事的是她的亲妈。”
墨鬼沉默了。
“你养灵的这几天发生太多太多事了。”金宝双终于转过身，看向墨鬼那张没有五官的脸。“我亲眼见到了金目暗黑赤蛇和尸骨还魂术！还有，七魄游尸竟能造出梦的结界！而且在梦中就能伤人！还有，这世上竟真有催魂法——”
因为墨鬼没有人的五官，自然无法察觉表情变化，只见墨鬼摇摇头，齐腰的长发摆动起来，又发出一股浓烈的墨香。
“宝双，你说的这些我不能完全懂，我只知道——你是我的一切。”说完，就马上转过身去厨房做早饭了。好像为刚才的告白害羞似的。
金宝双叹了口气，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墨鬼，别闹，让我再睡会儿，不吃饭了！”
“宝双——宝双——”墨鬼推着他，仍温柔地唤道。
“怎——怎么——？”金宝双睁开眼，恍恍惚惚地坐起问道。
“张瑶瑶给你送手机来啦！iphone6!”
金宝双闻言一个激灵，转转眼珠，咬破食指，便推开墨鬼，杀气腾腾地往门口走。
“宝双！宝双！我给送iphone6来啦！快开门，让我进去呀！”张瑶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金宝双轻轻吸了下食指，便把门打开。
“宝双啊，iphone6我给——”说到这儿，金宝双一口血就吐了出去，竟喷了张瑶瑶满脸。
看着一个近乎陌生的人脸随着张瑶瑶高亢的尖叫逐渐在空气中出现、成型，金宝双冷笑道：“想必你就是胡赫龙吧？呵，法师的血加上我调来的灵气，你这付皮囊也该灰飞烟灭了。”
胡赫龙的脸还是正常大小，不过它正浮在空中，和金宝双对视着。
不一会儿，那具伪装成张瑶瑶模样的尸体就倒下了，仔细去看还会发现它上面有些腐败的痕迹，而且诡异的是，那具尸体的五官是用墨水画上的。
“金宝双！”胡赫龙怒吼道：“还我命来！”
“呵，”金宝双轻蔑地笑着，说：“你的命应该是暗黑赤蛇夺走的，找我干什么？”
他能想到胡赫龙接着会说什么，果然，胡赫龙又吼道：“我就是暗黑赤蛇！”
“杀。”没有丝毫感情，胡赫龙一说完，金宝双就稳稳地在那面悬在空中的脸上点个血点，然后平淡地说。
那面脸在空中“砰”的一声就消失了，墨鬼探过身来，正好看到胡赫龙的那具没脸尸体急速腐烂，最终灰飞烟灭。
“宝双，”墨鬼掐住金宝双的手臂，“怎么了？你没事吧？你的脸色——”是啊，金宝双的表情现在还是很狰狞的吧！
只见金宝双咬咬牙，深吸几口气，颤抖着说：“我最厌恶的就是这种伪自然的存在！”
墨鬼把金宝双搀扶进卧室，安排他躺下，又给他盖了一层薄毛毯才放心离去。
醒来时又已是傍晚，金宝双一睁眼便看到墨鬼坐在床边，忙说：“墨鬼，帮我倒杯水。”
“唉”
水来了，他一饮而尽，递回杯子时墨鬼却没有接，怔怔地立在那儿，因为没有五官，所以看不出她是在想什么还是察觉到了什么。
“墨鬼？”金宝双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哦，哦哦。对不起宝双！我刚才在想事情！”她说着就忙接过水杯，转身走了。不一会儿，她又踮着脚进来，像是一个奴仆担心自己的脚步声会惊扰到已经睡醒的主人。
“墨鬼——”金宝双严肃地看了她一眼，“到底怎么了？”
“宝双，我不懂。”墨鬼坐在那张书桌前的椅子上，问，“宝双，什么是伪自然？”
金宝双叹了口气，转过头，看了会儿天花板，又把眼睛闭上，显然不愿多谈似的。
“宝双？”墨鬼没有放弃。
“哎——道不可言，这我们都知道的，但伪道确是很明确的，那就是‘偏’字”金宝双说：“道，自然万物，都以最完整最平衡的形式和姿态存在着，蛇吃兔，鹰吃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人、鬼、神三界众生；自然相生相克，没有谁是独霸天下的。但如果偏离了这种平衡，例如张瑶瑶的母亲，她虽能使出‘印记’这种大法术，但却因为‘偏’，因为没有遵循自然之法，终不属道类，就不能称之为法师。”
“偏？”墨鬼轻声重复一遍，金宝双没理她，继续说：“今天的胡赫龙其实也是如此，他不能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实，仍对人间有眷念，这就使他自己骗自己，把自己想象成不老不灭的暗黑赤蛇，甚至为了这种可笑的偏念找我报仇。”
“这和信仰有什么关系？”墨鬼很敏锐地问了一句。
“很聪明。”金宝双闻言一笑，道：“信仰、信念和执念是不同的。你看胡赫龙也好张瑶瑶的母亲也好，他们都不惜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杀害别人。”
“当一个人为达成某种目的而不择手段甚至违背自然时，他的信仰就变成了执念。”金宝双睁开眼睛，又盯起天花板说：“墨鬼，答应我，如果有一天我因为王莉而坠入魔道，你一定要让我想起我刚才说的这些话。”
墨鬼沉默了，想必是又想起刚才胡赫龙尸体腐化的样子。
“伪自然的可能还有我和张瑶瑶那不可逃脱的宿命吧。”金宝双呆呆地说：“安徽，九华山。”接着，印记处传来一阵不祥的刺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