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我先问你个问题。”
“田叔,请说。”
“你对咱们村子的以后有什么看法。”田叔两眼盯着陆安生,特别在“以后”两个字上加重了些语气。
陆安生没有立刻回答,思考了会儿,他并不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十岁的孩童,而是一个到如今已经活了三十多年的两世为人的奇特存在。
而且在这个残酷的环境里求存求生,装疯卖傻装天真,别人就会真的以为你天真了,天真无能的人,人们会习惯的忽视你孤立你。没有那个实力,莫装逼,陆安生一直深以为然,所以陆安生一直在慢慢的影响着周围的人,努力的在以人们可以接受的方式显示自己的存在感以及价值,不然他何以能能安安稳稳健康的活到现在?
不过,这个问题田叔问的很是突兀,在现在这个环境下,转而又想到田叔最近表现是有那么点不一样,陆安生琢磨着,想到了一点。
陆安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田叔,那双像极了陆春的大眼睛里面带着些笑意。
“哈哈,你小子,我果然没看错你。”田叔一声大笑,一双大手‘啪’的一声就拍在了陆安生的肩膀上,转而叹道:“你年纪虽小了些,但是脑袋却是极灵光的,这些年来,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在你这个年纪,没人能比得过你。”
陆安生只是呵呵,对这个赞美既不拒绝也不赞同。
但是在田叔看来这笑容就是腼腆的象征了:“这事儿算不得深奥,如果能静下心来深思熟虑下,该是有不少人能想得到的,我也是偶然的时候,就那么很突兀有了这个想法,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不过后来仔细想了想,却越觉得错不了。”
“唉,这些废话就不多说了,今天我来找你,一个呢,昨天我带你进后堂,估计你不太明白,很简单,虽然你这些年来,表现很出色,但是在整个靠山村来看,你依然没什么名气,我就是要你在大家面前有个印象、露露脸的。”
这么简单,陆安生感觉自己的脑袋被驴踢了,亏得自己琢磨来琢磨去,想了那么多,结果就这么简单。
“那么田叔这么做的原因呢?”
田叔的眼光越过屋檐投在后山那一列列峰峦峭壁上,有些伤感:“咱们靠山村是没什么未来的,村子里不是没人看得出来,主要是看得出来的人没有能力做什么,而有能力的看不出来,或者说他们不愿意看出来。”
“那么田叔的意思是?”陆安生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田叔指的是哪些人,作为村子的实权人物,只要自己在有生之年能安稳的活下去,他们是不会在意以后的事的,至少他们中的大多数绝对是这么想的。
“安生啊,我想明白了,咱们村子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那么多人终究还是要有人能活下去的。你田叔虽然没什么大的能力,但平日里受人一声田叔,这名气还是有一些的。”田叔抿了抿嘴唇:“平日里我也慢慢聚了一些人,也跟他们说了我的想法。”
陆安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还是那个自己认识的田叔吗?这还是那个自己一直以为肚子里没多少文墨的田叔吗?陆安生的世界观有那么一瞬间的坍塌。可能连陆安生自己都没发现,他那藏在心底里的自己就是比这个世界的人高出一等的一丝优越感:“结果呢?”这可是个危险的活计啊。
“还不错。我有个想法,绕过后堂,直接举行一次表决,咱们必须趁着现在村子还没没落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说到这里,田叔重重一拳砸在石桌上:“迁徙!”
陆安生垂了垂眼睛,起身到厨房端了两碗水:“田叔,喝点水,已经是凉了的。”
兴许说了这么多话是渴了,也许是心里激动所至,田叔端起碗一口干了。
陆安生却只一小口一小口的抿:“那跟田叔带我去后堂有什么关系?”
“呵呵。”听到这个田叔笑开了口,露出一嘴的黄牙:“安生啊,看来你还是对自己不清楚啊,田叔看着你长大,你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行为处事,却是很多大人都比不过的。只要能走出去,你长大后,必然是有一番作为的。”
陆安生仍在慢慢的抿着那碗白开水,寡淡无味,但却能帮助他掩饰他的悲观。
“带你露露脸,好处现在还不明显,以后总是会有的。这次的表决,成了自然是好,但是他们也决计不会再容得下我,那我无所谓了,只是我希望我的那一对儿女你能帮我照看下。不成的话,我估计也就成了人见人打的了,但是我会决意带着愿意离开的人去寻找可以立命的地方。但是,安生我相信你是愿意跟着我离开的,到时候我们需要你的能力。“田叔紧紧盯着陆安生,呼吸声清晰耳闻。
陆安生沉默了,他做梦都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啊。但终究只是没那个能力啊。
“田叔,能帮您的我一定会帮的,照顾您的孩子自然是没问题的。可是,我不想离开。”
“为什么?你不是已经知道了村子不可能有未来吗?你告诉我原因,田叔帮你,好不?有什么交给田叔好不好?”田叔从来没想过陆安生会拒绝,在他想来,陆安生这么聪明的人一定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明知要沉沦,怎么能不奋力一搏,万一就上了岸呢?
“我有不得已的原因,田叔您不要再问了!”陆安生的声音有些嘶哑,他第一次感觉外面的世界离自己这么近,现在有了一个可能的机会了,但是自己却只能推开它,心里真的有些难以取舍。
田叔静静的盯着陆安生瞅了一会儿,起身离开了,就像他狩猎时一样,大踏着步子,带起一阵风。
陆安生没动弹,他就保持着那么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白开水。
虽然两世为人,加在一起也只是活了三十多年,但是陆安生从来都是不吝以最恶毒的心态来琢磨其他人的。在他看来,毫不为己、大公无私的人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上一辈子他见多了各种各样的一心为己的人,甚至他可以毫不脸红的承认,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大家都是黑的,自己没必要也要掩饰自己也是黑的吧。
这一次,田叔终于露出了他隐藏的一面,暂时还不能就说田叔好或者坏这么武断的话来。但是,田叔肯定也是有着自己的打算的。
这个时机,这个时候,田叔这么做,陆安生觉得自己的推断没错。这次的凶兽的事儿,田叔并不看好,当然陆安生也不看好,强行的对抗也许最终可能会把全村都耗死,那么在后堂不支持的情况下,绕过后堂强行举行表决的话,鉴于陆安生恶毒的心思,他认为田叔注定要以悲剧收场了。
这么多年来,人们对林子里的恐惧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了,陆安生甚至认为,这不单单是因为野兽太过凶猛,其中未必就没有一点人为刻意引导的因素。
那么在大多数人都还觉得村子里很安全,并且会一直安全下去的时候,这时候却有妖言惑众还要分裂村子的人,他门会怎么对待这些人,陆安生不敢想象那是什么场面?
田叔也是经历了几十年风风雨雨的人,既然他这时候突然提出来,那么显然他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了,就算不成熟,那也是差不多了,战力想来还是不低的。
可惜啊,这么精彩的事情却没有自己的份儿,不过通过这次谈话,也是有收获的。那些平日里在自己眼中的老实巴交、憨厚无比的人突然很多都成了隐藏不露的高人,陆安生对自己看人的本事很是羞愧。
田叔可能是以为自己是怕死的,很怕死的那种,这个相比也是陆安生给很多人的印象,因为他从不冒一点点的险,他一直小心谨慎,至少他们看到的陆安生就是这样的。陆春的病情严重到什么程度只有陆安生和赖老头知道,就连陆春,陆安生也都是尽可能的瞒着,大家也都只是知道陆春身子弱需要一直用药而已。
陆安生却很肯定,陆春的身子是绝对经不起一次冒险的旅程的。
留下来,可能会死。但是对于死过一次的陆安生来说,他觉得他可以坦然的再面对一次死亡,既然做了人家的儿子,那就做到底:“大不了再死一次,死有什么好怕的。”
有多少人能直面生死,不多吧。这一刻,陆安生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形象高大了起来,太阳下的自己这会儿定是散发着光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