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有故事的人不分早晚
白墨做了一个梦。梦里，有晓灵。
他把枕头往上挪了挪，坐起身，靠在上面。透过窗帘可以看到，外面的天色还是很暗，而且，很安静。白墨翻出压在枕头下的手机，按下开机键，不一会屏幕亮了，然而他接下来看见的却并非熟悉的开机画面，而是一行深红色的小字！
不论是胆量和气魄，白墨都不应该被这行字吓到，可事实上他的身体还是不自觉的抖了一下。也难怪，直到前一秒，他的脑袋里还都是晓灵的笑脸和李元晟告诉他的那些事。恍惚间，手机屏幕上的画面渐渐发生了变化，这行红字淡淡的散去，却并未完全消失，而是布满了整个触摸屏，这红色越来越浓越来越亮，竟刺得白墨的眼睛有些发疼。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当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的手里空空的，充斥着暗红色的手机已经不在了。
有风从窗子吹进来，白墨觉得背上一阵寒冷。这不只因为初秋的风所带来的温度，因为他知道，自己睡前是把门窗都关好了的，甚至，都做好了防备措施。
白墨突然想到了什么，把手伸向身后，然后，拿出了一部手机。这手机就安静的躺在枕头下边，就连位置都和放进去的时候完全一样。白墨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指用力的按在手机侧面的长条按键上，稍微停顿了一下，开机画面映入眼帘，接着是桌面，上面的时间此刻在黑猫眼中格外的显眼：凌晨十二点。
刚刚发生了什么，白墨也不完全清楚，但此时此刻大开着的窗户和手机屏幕上由四个零组成的时间却仿佛在提醒着白墨这一切的真实性。
白墨摸出一支烟点上，想着刚刚那行小字，那颜色是一种异常浓烈的红，不像是如血液那样的鲜红色，也并非红酒般略带黑暗，如果让白墨来形容，那是属于太阳的红。白墨的眼睛给了他许多常人无法得到的权利，比如别人在对着月亮吟诗作对的时候，他却欣赏着太阳，所以这种颜色对他而言算是很熟悉了。
这红色写出来的，是一个简洁明了的句子：我会来找你。哼，来找我？白墨猛吸了一口烟，微微皱起了眉。本想着和李元晟分开之后，到郊外过一段远离喧嚣的安静日子，却不料喧嚣现在主动找上门来了。那个控制着赵泉的所谓的袁冥乾，还有由自己的思念幻化而成的晓灵，生死不明的黄仲星，或者是在樱花结界里孤独守望的白小艾，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白墨在这个世界上最为在乎的人，自己比任何人都想救出他们，可却连静下心来考虑计划的时间都没有。
这短短的几分钟，却比咖啡都要提神，白墨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对于这个要来做客的朋友，他倒并不是太在意，对方要来，就总是会来，早晚都要面对的事，人家能提前通知一下就算不错了。他在意的，还是前几天遇到的李元晟，和后者对他讲的故事。说是故事，是因为白墨即便是此时此刻，都无法确定这些话真实与否。他不怀疑李元晟，自己虽然对这个男人没有半分的好印象，但却知道对方并非说谎的人，即使是所谓善意的谎言，都不可能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白墨所怀疑的，是这个世界。
在独自一人的时候，白墨尝试着去理清所有事，以及接下来要做的。但他却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假设，如果发生的这一切，自己亲眼所见的这一切，都只是“轮回”写下的剧本，那还有什么相信不相信的说法呢。如果连自己都是假的，还要可笑的去希望别人是真的吗？
其实白墨已经分不清现实与幻象了，不过换做任何人都不可能分得清吧。李元晟后来说的每件事都足以让白墨这样：第一点，那个记忆中与大家有着血海深仇的袁冥乾其实只是自己邪恶的一面，也就是说他是另一个白墨；第二点，在这里见到的晓灵只不过是自己的瞳术衍生出的灵体，而真正的她已经失踪了好久，在那之前曾留下了要去救出自己的话；第三点，自己在这里遇到的所有的记忆中的人们，其实是由每个人的力量凝聚而成的，自己的亲人朋友们还好好的生活在外面的世界，只不过，是作为一个不再有任何能力的普通人，过着平常的人日子。
最重要的是，人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白墨。面对逐渐黑化的他，即便是他自己都说出愿意结束生命这样的话，可他的这些朋友们又如何能下得去手。所以，才会有了黄仲星的“轮回”封印，才会有了这里发生的一切，人们倾尽所有的力量开启这个封印，用这叠加起来的巨大能量封印了已经暴走的白墨，把自己的能力和自己的好友一起，送进了这个未知的世界。
可即便并不是真正的他们，即便只是一股属于他们的力量，即便只是一个幻影，他们却仍然用各自的方式守护着白墨。
白墨靠在那里，也许他是在想着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吧，因为他竟笑着摇了摇头。其实他只是突然想到，自己在这里活了将近三十年，自认为也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结果加在一起都没有这一个多月以来所经历的更让自己手足无措。
他之所以笑得出来，还因为对于未来他已经有了想法。不管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不管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抛开任何事，自己只要从这里出去就自然会有一个结果。脱离了这“轮回”的束缚之后，一切不就都会真相大白了，就算之后还要折回来，自己也会有明确的方向了。
不管是聪明人还是平凡人，都难逃钻牛角尖的时候，有时候我们想着怎么办，想着如何是好，其实办法就摆在眼前，而且往往简单到让人发笑。这与人的智商是无关的，我们之所以会不识庐山真面目，前人早就总结出来了：只缘身在此山中。
睡觉是别想了，但此时还是深夜，又身处郊外，白墨也没什么去处。他算是终于从牛角里钻了出来，那种皱着眉头一副整个世界我最难过的状态也缓和了许多。心情一好，人也正常不少，因为看电视是这段时间里他认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做的事，怎么讲呢，这辈子还长，该看还是要看看。他此刻所在的是离市区不算很远的一家旅馆里，里面的设施不算很好，但还好有个电视。接通电源，画面亮了起来，但等了好一会才有画面出现，原来这家旅馆用的是卫星电视接收器，俗称“小锅盖”，频道有不少，而且画面也清晰，只不过白墨知道用这东西可能算是违法。但他此刻已经不是那个黑猫警长了，别说人家用违禁物品，就算是杀了人也要看着自己的心情去管。
电视中出现的是国家新闻台，这个时间应该是正在重播晚间新闻。看了一会，实在无聊，就在他准备换台的时候，他在这里的老朋友出现了，李云帆，就是那只白狼。而李云帆所播报的新闻果然也没让他失望，正是惨遭自己毒手的那个街区，虽然不算是天京市最为繁华的地区，但毕竟也是首都的一部分，而且凭空消失这种事在任何人看来都不可能算是平常的事，即便是和白墨有着相同身份的人。也正是因为如此，人们才对他有些许的恐惧吧，除去关系比较近的人，对他不是太了解却又听说过他能力的人都是不愿意接近他的，其中也包括了晓灵的家人。在听说了白墨暴走的消息之后，估计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都要吓得不敢出门了。
对于自己的瞳术，白墨此刻也是有些担忧，也因为这份担忧才让他能听进去李元晟的话。之前对李元晟用的那个结界，自己是用过的，对于它的威力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可绝对没有达到能吞没整个街区的程度。用琉璃术创造出的结界即使只大出一分白墨本人都要提升相当大的一部分实力作为前提，从只有审问重犯的时候才会用到的小黑屋变成吞噬整个街区铺天盖地的黑暗空间，连他自己都不敢去想。白墨还记得，那时候一股莫名的力量仿佛是从身体深处的某个地方源源不断的涌了出来，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但那股力量却又太过强大，以至于自己很难完全控制，而且，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愤怒和杀戮的欲望。即使受人暗算，同时心情糟糕，这种差到了极点的状态也不应该在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出现。要不是那天面对的是李元晟，是晓灵的哥哥，那此刻对方已经和路人们以及街区一起被永远埋藏在那片黑暗中了。
白墨想不起太多的东西，想不起李元晟口中的“黑化”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他现在却有些理解了那应该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事实上他的记忆早在经过白小艾的过渡之前就被人做了改动，而做这件事的，正是李元晟。当然白小艾是不会说出来的，而李元晟和小艾一样也讲的含糊不清，他们都没有说一句谎，只是在关键的部分敷衍了过去，李元晟就只是说可能受什么东西影响记忆出现了断层，有些部分丢失了，所以白墨才记不起自己告诉他的话。而这话中的“什么东西”，显然就是指他自己，这能从他嘴里说出来实属不易了。
要是白墨此时知道了自己在外面做过什么，可能就不会再有后来的故事了，这里就真的将是他的终结之地。也许是命运，也许只是李元晟帮的一个小忙，一切才按照应有的轨迹走了下去。
这几天没有下雨，所以电视画面上李云帆的脚下是已经有些干裂的土地，在她身后不小的一片区域上空无一物，茫茫的一片除了沙石尘土，没有任何别的东西。白墨的嘴角轻轻翘了一下，心想有这胆子站上去的也就是她了，同时也颇有些感慨，虽然距离上次见面连一个秋天都没过去，感觉却像是过了三个秋天似的，也不知道她现在过的怎么样。还有段千千和白僮，她们是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毫无疑问自己还爱着她们，但他此时竟有些不知道这样去定义到底对不对，在黑猫和白墨之间，自己也许只能有一个选择。而他的心里，还是偏向了后者。
突然，白墨的笑容僵住了，身边并未出现任何异常，电视也没断电，也没有出现女人和井，还是在播着那条超长的“消失的街区”特别报道。但他此刻却盯着电视画面一动不动，好像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事。
倒映在他眼睛里的，是一个男人的形象，二十岁出头，一米七五左右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瘦弱，但透过黑色衬衫却可以隐约看见他手臂上隆起的肌肉，他并不属于这里的任何种族，因为他长着一张人的脸，真正的人脸！那是一张苍白的脸，虽不至于到面无血色的地步，但看起来好像也不太健康，斜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右眼，左眼也有些若隐若现的，可白墨却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双火红色的眼睛，那颜色让他想起了刚才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的那行字。而这个男人让他惊讶的地方，并不只有这双妖异的眼睛，因为当他看到对方的第一眼就发现了，拥有那张脸的人他还认识一个，就是他自己！不是猫族人，而是真正的那个自己，电视里的，明明就是另一个白墨！
白墨惊呆了，这会是谁？看着他那红色瞳孔和妖异的笑，白墨不会看不出来，这人绝对不正常，也许就是给自己发了一条“问候短信”的人，可他到底是谁呢。自己在这里结下的仇家有不少，但他们无一例外都在监狱里安静的思考着人生，其他人的话，也是最为接近的一种可能，就是李元晟口中的另一个自己：袁冥乾。可那家伙不是只能以影子的形式出现吗，难道是强到可以拥有实体了，可这才短短几天他如何能做到这件事？
李云帆继续说着报导，路边的行人也都自顾自的走着，仿佛谁都没有发现镜头远角处这个相貌奇特行为古怪的异类，他慢慢蹲下身子，伸出一只手按在了地面上，然后闭上了眼睛。就这样他持续着这个动作大概有十秒左右，然后忽然睁开了眼睛，火红色的瞳孔闪烁出一丝神秘的光芒。站起之后，他竟缓缓的把头转向了镜头这边，露出了一个标志性的妖异笑容。不知是不是白墨的错觉，他的眼睛好像正在看着自己？这笑容只是一个瞬间，下一秒，他便从镜头中消失了。
白墨盯着电视看了好一会，那个人都没有再次出现。镜头中只有李云帆在不停地说着相关人员相关假设之类的东西，路人有的在镜头下故意放慢脚步，有的则飞快的跑了过去，而这其中，也不包括那个红色瞳孔的“白墨”。
难得的好心情又被一盆无情的凉水扑灭了，白墨点上了一支烟抽了起来，而上一根他才刚刚扔掉。
这时，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来电显示上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但好在，这还是一个号码。如果这通电话又是上次那样未知地区未知号码什么的，那白墨真的要疯了。电话接通，对方并不是鬼怪敌人，也不是亲戚朋友，而是李元晟。
“白墨，你在哪？”这声音是他不假，但白墨听着总感觉他说话有些没有底气，要知道白墨过去可是习惯把李元晟和唱美声的联系在一起，现在听起来却像是变成唱民谣的了。
白墨也不去问他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号码，也不问他为什么这个时间打电话，而是抽了口烟，回了句：“天京，速7旅店。”虽然上次的会面是刀剑相向，但后来一系列的对话让二人的关系有了些缓和，连白墨自己都没发现，他此刻竟有了些许关心李元晟的感觉。
李元晟再说话的时候，语气变得更低沉了，好像还有些喘，他说：“你也知道，我不想求你，但我在这里除了你也不认识别人了。你能不能来，我这有点麻烦，不来就算了，来了就算我欠你的。”他可能还要说别的话，但说到这句时，竟开始咳了起来，而且听他呼吸的频率，似乎是在跑。听筒里呼啸的声音也越来越重了，不知是因为他加快了脚步还是别的。
白墨表情凝重的坐在那，他在等李元晟告诉他自己的所在，可直到最后李元晟都没再说话。因为在一声刺耳的杂音之后，电话那边便没了声响，只剩下运营商设置的“嘟、嘟、嘟”三响的忙音。
傻子都听得出，李元晟那边不只是“有点麻烦”这么简单，他的实力白墨清楚，如果上次不是自己阴差阳错的仅凭一招增强版的“墨牢”就控制了他，二人之间可能免不了会有一场恶战，如今他却落到被人追着生死未卜的地步。可能不应该有这种感觉吧，但其实白墨在担心中是带着一丝好奇的。
李元晟说过，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晓灵，与白墨无关。其中也包括动手那次，那是两人在现实世界之外的初次见面，他们竟然都没有认出对方，而在白墨心里，李元晟这小子不只是容貌变得不同，好像还有些别的东西，说不好是什么，不过，当自己在这里遇见他的时候，有了一种新的感觉。
白墨不知道，其实这种感觉叫做“真实”，那是在这个充满幻象和离奇的世界里最珍贵的一个词。不同于那些带着动物特征的居民，不同于那些事先设计好的妖魔鬼怪，不同于那些所谓的力量凝聚成的分身，这两个人，就只是白墨和李元晟这么简单，是这个本不该存在的虚幻世界中仅有的两个真实的存在。
白墨熄灭手中的烟，拿起外套推开了门。
他突然想起，刚才在电话中听到的一句叫卖声，那句“西京热最新影片，一百块钱够看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