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seventeen
安然轻轻叹气,手底下洗盘子的动作却没有停。
陌上晚抬手捋头发,才想起自己已经没有长发了,略显不自在地将手放下,“你说,我这种情况,我都可以这样,她怎么就坚持不下来呢?”
“她……为什么?”
“不知道,没人敢问伯伯,他哭得眼泪都流不出来了。”陌上晚趴回桌子上,无意识地揪着桌布,“他去年还在说,等他闺女高考结束,要让我和她们一起出去旅游来着,他掏钱。”
“结果他的大闺女就这样了。”陌上晚闷闷的,却没有太多痛苦的神情,更多的是对小姑娘选择的不满。
“你怎么知道的?”安然始终觉得疑惑,陌上晚没怎么跟父亲那一辈人联系过,也不见有人来找她通知,曲扬也不知道这件事。
“我就是知道,”陌上晚却卖了个关子,随即嘟着嘴发表自己的意见,让人觉得她之前的平静好像在等技能冷却一样,“她想过她爸爸妈妈?她以为她那样很潇洒?一个只会逃避的人,还真没有什么存在价值,我只是觉得,”她又平静下来,“伯伯真可怜。而且,她的妹妹该怎么办啊……”
安然对陌上晚这种习惯已经习以为常,只得轻轻拍拍她的脑袋以示安慰。回想起一年前,高考之后的第一周,他赶去陌上晚家里,在门口听到了陌上晚和她父亲的争吵,因为陌上晚被国外的知名大学录取,却执意留在国内,他听到莫遥平静的声音:“听着,你现在还没有成年,你的一切都得听我的。”
陌上晚却在咆哮:“我听你的?我听你的?莫遥,你看你现在的样子,你非要我出国?我出国了你是要把你自己饿死?哈!行,我走,再见,永别!”
她对自己父亲的称呼,似乎从很久以前就变成了莫遥——直呼大名。
但是最后的结果仍然是陌上晚自己收拾了行李自己买了票,给周围一圈儿邻居打好招呼让他们多照顾一下莫遥之后来到了B市,所以从某方面来说,这丫头还是有那么一些可取之处的。
但是陌上晚不仅只是扬言“永别”,却真打算“永别”了,她删了父亲的电话号,一直不打算回家,不跟家里的人有任何任何的联系。
“喂我说你手干的湿的你就拍我头!”陌上晚从桌子上蹦起来。
安然扬了扬手上的毛巾以示自己是擦完了手的。
然后,陌上晚看着系着围裙高高大大的安然,咬咬嘴唇道:“我这半学期都要请假了,回L市。莫遥病了,肺癌,”她扯出一个很不自然的笑容,“不过是早期,还有得救。”
接着,她抬起脸,看着安然,认真道:“安然,你说,我为什么这么倒霉?”
安然叹气,轻轻抱了抱她,声音略带嫌弃,眼神却是满满的心疼,“白痴,你怎么不哭啊。”
陌上晚仍然装作疑惑:“我为什么要哭?”
这种从小小的时候就开始的戏码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安然轻声道:“陌上晚,你真是一朵奇葩。”
陌上晚从安然怀里挣脱出来,严肃的不得了:“我家喵就托付给你了。”
她来之前就已经买好了机票,打点好了学校的事务,然后在心中无限恐慌的催促下打车来找安然。结果都到了这个时候,她甚至还有心情告诉安然其实她也是蛮幸运的,因为她学校内一个社团活动都没有,少了很多请假的步骤,这样说来她还真幸运了一回。
安然看着她装出来的满不在乎和她勉强的自嘲,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给身在L市的安易发了信息让他在暗中照顾一下。
陌上晚没呆多久就和安然告了别。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安然没有送她,只是站在大门口看着她有些瘦削的身影在路边站着等出租。
她总是这样,有些事宁愿一直憋在心里不愿给别人说。安然不知道这到底是坚强还是软弱,但他知道他想保护这个经历了太多痛苦的女孩子。
B市的城市轨道交通很发达,但陌上晚从来没有乘坐过,她不喜欢那么多人挤来挤去的感觉;她也没怎么打过出租,因为贵。她使用最多的交通工具就是自己两条腿,去哪都是以步行为优先。
结果这次,她几乎是打车从城市东头到了西头,再从西头回到东头去机场。
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陌上晚整个人还是浑浑噩噩的,她捏着手机和身份证,随着人群一起挤上了机场大巴。
L市的机场距离市区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坐大巴需要将近一个小时。而陌上晚就呆呆盯着窗外发了一个小时的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大巴的终点站里了。
凌晨五点,她站在车站里,在寒风中打了个寒颤,紧了紧衣领。
凌晨六点,她蹲在站牌下,手机还剩百分之四十二的电,在仍然黑漆漆的天色下闪烁着昏暗的光。
早晨七点,陌上晚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播出了在自己心底封存了将近一年的号码。
“喂,你好?”
“喂……是丫头吗?”
陌上晚用的是自己在B市新办的手机号。
然而莫遥还是听出来了。
“不是……”陌上晚清清嗓子,“不好意思打错了。”
陌上晚挂了电话。
她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
明明做好了再也不会来的打算,但她还是回来了。
她走过当初走过无数次的小路,经过自己吐槽过无数次、心底却真正爱着的高中母校。以前无论是上小学或上初中或上高中,家离学校总是说不上多远,小学就在马路斜对面,初中虽然距离远了点,却一条马路也不用过,高中更远一些,但最多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莫遥却坚持送她上下学,从幼儿园他骑着自行车载着小小的萝莉,到后来个子并不高的他陪着已经比他高的孩子在路灯下一步一步前行。
那栋曾经是那一片区域里最高的建筑的楼房如今在周围密密麻麻的高层中已经不出众了,原本光鲜亮丽的湛蓝色墙壁也已经有些褪色,显得苍老了许多。
小区里一如既往的平和。晨练的大妈大爷们并不像其他地方一样喜欢放超大声的音乐来调动自己的节奏感,他们似乎更喜欢悠扬的古风纯音乐。
她似乎能看到,阳光下,年轻俊朗的大叔抱着咯咯笑的萝莉,美丽的女子牵着温和的小少年,一家四口,就像曲扬曾经说过的:陌上晚,你曾经有世界上最幸福的家。
那也只是曾经。不知多少年前的曾经。
电梯因为维修而停运了,陌上晚只得爬楼梯上12楼。掏出钥匙插到锁眼里,正准备开门,门就自动开了。
莫遥看到一脸尴尬的陌上晚,整个人都呆住了。
陌上晚僵硬的挥挥手,“嗨,莫遥,下午好?”
莫遥有些手足无措,僵硬的迎陌上晚进门,又披了外套准备出门。
“你干嘛去?”
“买点菜给你做点吃的。”
“我不吃。”
莫遥像是早已习惯了她这样扎刺,“我给我自己做。”
陌上晚着急:“你病着你还出门?”
莫遥嘴角一抽:“你老子我又不是绝症,又不是晚期!”
陌上晚别开头,赌气不说话,也没有跟上去。
莫遥披上大衣,拿过钥匙。
门口传来一声清响,莫遥出去了。
他老了。
儿时的陌上晚一直觉得奇怪,因为妈妈几乎每年都有一些变化,爸爸却一点都没变。安然的爹安祁轩神秘兮兮的告诉陌上晚:你爸爸是个妖怪!本想吓唬一下小陌上晚的,结果小陌上晚非常非常兴奋的跑过去盯着自家爸爸一个劲看——哎呀,爸爸这么好看,一定是妖怪!
当时莫遥还很高兴的和自家闺女对视好久,直到两人都忍不住笑得停不下来。
他老了。头发一片一片的白,头顶也已经有些要变得光秃秃的迹象。
莫遥很快就买了菜回家,进厨房做饭。他买的无一例外,全是陌上晚喜欢吃的菜。
陌上晚终于还是没忍住,她走进厨房,拿过刀子:“我来吧,你歇着去。”
莫遥又抽抽嘴角,作出一副很熟稔的样子:“你老子我还健在呢!”
陌上晚直接把他连推带搡送出了厨房。
以前莫遥总嫌她不会做饭,结果每次她兴冲冲在厨房忙碌着准备学做饭的时候,又会被莫遥赶出厨房。
“你学什么学,笨手笨脚的,还是等你老子给你做熟了直接吃吧。”
“那你以后要天天给我做饭吗?等我上大学找了工作也是!”
“好啊。”莫遥笑着说。
陌上晚跳脚,“那你还老嫌我不会做饭!”
“那你说,等你老子老了,做不动饭了,你怎么办?”
“饿着呗!”陌上晚满不在乎。
陌上晚的手艺是安然教的,但她却只停留在能把东西弄熟的程度。安然和莫遥在这方面有种莫名的默契,就是知道陌上晚呆在厨房会很危险。
莫遥听着抽油烟机呼呼工作的声音,坐在沙发上无声地笑了。
可惜啊,有些隔阂一直都在,消除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