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课程,是道家功法的基础课,上课的是一位来自青州的中年男子,名叫连远山。
此人赤足芒鞋,穿一身青色道袍,头上梳着个道髻,腰间插着把金丝佩剑,国字脸,八字胡,单论相貌,倒也儒雅,可是细看,才知印堂处泛着青黑之色,两腮也是青色渐染。若然论相,此相注定一生坎坷,潦倒失意。
果不其然,此人从前是天衍宗掌教,天衍老祖的高足,但因为参悟玄法,不经意间得知自己从前累世,均出自魔法联盟,几世的父母妻小,不是受道家修士引诱、残害,便是与其同流合污,沆瀣一气,不曾有一人得到善终。
就连自己,也长期被师父天衍老祖利用,幸亏及时悔悟,趁着其主身闭关修炼,借口外出寻拜月教的晦气,这才逃脱其分身的监视。
逃离青州之后,因为迟迟未归,很快受到怀疑,不久受到师门追杀,几经流离颠沛,才辗转来到忠州,恰好遇上布雷德魔法学院笼络人才,受副院长楚天阳赏识,这才应聘到学院,然则因为其此生的道家背景,仍受不少人质疑,因此过得也跟寄人篱下似的。
当然,连远山没有像安德鲁一样讲述自家身世,这些都是家丑,岂能外扬?他只是简单介绍了自己的姓名、出生地址之后,就言归正传,传授众人打坐、炼气的法门。
何逸尘也学着他的样子,盘膝坐地,屏气收息,刚坐定,就觉浑身不自在,稍过几息,更是两腿发麻,腰板酸痛,这才知道,修炼道家功法,实在不易。
他忍不住扫了旁边一眼,猛然间,一道金黄色的光晕,映入眼中,定睛看时,才知是菲利安,正坐在附近。
原来,是此女的头发,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了黄光。
何逸尘见此,不自觉地,又朝着那金黄色光晕瞟了一眼,这一瞟,一下子发现一双蓝汪汪的碧眼,也扫视着自己。
只不过,那目光带着一丝不屑。
这可让何逸尘有些哭笑不得。他讪讪地笑了笑,便重新望向台上,只见连讲师已经在传授功法秘诀,而且还辅之以动作来诠释,于是撇下方才的杂念,专心致志地观看。
只见对方的一招一式,皆如行云流水,动中有静,静中有动,拳脚起时,摧花断柳,飞身落定,稳如磐石。
众人的目光,全都随连远山的身形移动,初时还能看清其移动轨迹,十几个呼吸之后,竟如一条灵蛇,在台上四下游走,端的令人咋舌。
再往后,他身形已经变成了一道七尺青光,在空中来回翻转,电旋星飞也似,青光破空,声势逼人,直让人眼花缭乱,不敢近观。
随着几声飕飕的破空之声,那青芒逐渐隐去,众人所见,是一团空灵之物,只鸡蛋大小,在丈许见方的狭小之地,竟然能随意扑闪翻滚,却未碰到一物。
“好个螺蛳壳里做道场!”
“果然是道家高人!”
美中不足的是,此人言语不多,到后来只顾演示,对任何招式来路,力道深浅,都不做解释,让众人只觉神神秘秘。
忽听一声轻细如风的声音,那团空灵之物倏地一闪,化作一道青影,立在台上,颔首望向空中。
“连讲师好身手!”屠红光,也就是方英楠口中的“红光兄”,忠州四大家族之一,屠家的大公子,忍不住朗声说道。
连远山手捋短须,淡然一笑,没有做声。
“连讲师,请受学生徐完一拜!”徐完直接就来到他面前,磕头叩拜,让众人不禁捧腹。
连远山淡然道:“徐小友不必多礼,老夫方才演示的,不过是道家功法中的沧海一粟,再说老夫自身也未曾学到家,不过觍颜卖弄了一番,哪受得这般叩拜?”
众人听罢,对此人越发敬重。
林浩天,也是打心底地佩服此老。
话说他方才,一直都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对方的动作,因为他在这方面有少许的底子,所以目光,也始终牢牢地盯在对方身上,即使对方化作一道青芒,他也没被落下。
可是青芒闪了几下后,对方的身形,一下子化作一团“空灵之物”,从此,他的目光,再也跟不上。岂止是跟不上,甚至无法看出丝毫的端倪。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那是一个人,绝对会当成是一团雾气,是以,他心中猜测不定,难道这是一门秘法,抑或是含有什么技巧?
苦苦思索,仍然不得要领,于是出言询问。
连远山听罢,脸上顿时洋溢出微笑,似乎觉得这个问题问到了自己心坎上,于是上下打量了林浩天一番。
林浩天以为对方就要给自己讲解,准备竖起耳朵听时,
连远山摇摇头,说道:“这可是一个典故,说来话长啊,老夫还有不少法诀需要传授,哪有时间?”
徐完对功法倒不大喜欢,可是最喜欢听奇闻轶事,一听说是个典故,不禁大喜道:“典故么?连讲师,你就讲给大家听听,也好加深大家的印象啊。如此一来,还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呢。”
台下众人,岂止徐完一人喜欢听典故传说?台下还有大批的人,压根儿就是来混日子的,一听徐完提起,忍不住当即附和道:“不错啊,连讲师,劳逸结合嘛。你都给大家讲了如此多打坐、炼体的法诀,差不多已经够了,顺便讲个故事又有何妨?”
一时间,众人居然一边倒,要连远山讲述这个神秘的典故。
连远山奈何不得,只好皱了皱眉,给众人讲述其中来由。
原来,他方才由青影化作“空灵之物”的举动,的确大有来头。
此举不仅仅是一个动作,更牵涉到一门法术,叫做“空灵遁术”,是源自于道家宗门一部叫《红崖天书》的古籍。
据说当年道魔争锋,一位修道之人因为逃难,路过今银月谷南面一处红色悬崖,当时日落崦嵫,倦鸟归巢,困兽**,风轻云淡,山明水秀,他便在崖壁附近欣赏空山美景,借此疗伤。
陡见一片光霞,从日落方向凌空而来,闪了两下,竟经天飞坠,飕的一声,一下子落在自己头顶的石崖上,顿时光芒大放,内中还夹杂着一阵刺刺的细碎声响,十几个呼吸之后,光华收敛,显出一片光秃秃的红色崖壁。
那道人心下一凛,以为有敌人追来,便高高悬在空中,放出神识,四下里窥探,一盏茶的工夫之后,也不曾见到丝毫动静。
于是飞到崖壁前查看光霞笼罩过的石崖,猛然间发现那石壁上,竟然刻着一道道清晰可辨的符文,为首一段,还能参悟透彻。
那道人心中又惊又喜,崖上雕刻的,分明是一部功法秘籍,于是放出所有神识,去参悟后文。
可惜后文晦涩难懂,根本不是一时片刻能参透的,于是打算先将其烙印到识海之中,待找到洞府之后,再行参悟。
说也奇怪,当他放出神识,扫向崖壁时,之前所见符文,早已消失不见,原本光秃秃的崖壁上,已经草木青葱,换了天地。
那道人先还以为是自己看错,只把双目圆睁,重新扫向崖壁,及至见到眼前绿树扶疏,藤萝交错,才知并无差错。
但知方才所见功法厉害,就这样昙花一现,说什么也不肯甘休,于是飞近崖壁,放出飞剑,口诵真诀,顿时剑光暴起,往眼前花木藤草凌空一击,顿时一蓬金色光霞,席卷而来,喀剌剌一阵声响,外加簌簌风声,只见大片金光夹着绿浪,往崖壁飞泻。
那道人见此,心中大喜,知道阻碍视线的草木已经铲除,于是再度放出神识,朝着崖壁猛扫。
哪知一任如何扫视,均不见半个字符,这才知道,机会稍纵即逝。一想到那功法乃是亘古未见的绝顶秘法,心中贪念再起,不禁又急又怒,扬手放出飞剑,准备施展穿云击石之法,把那半边崖壁切下,带回洞府参悟。
哪知剑光才落,崖上沙石齐飞,其间爆发出风雷之声,更有大片的金光雷火,连珠炮似的,朝着自家飞剑卷将过来。
他便负隅顽抗,以飞剑所化宝光,去敌扑面而来的金光雷火。
堪堪抵挡了十几个呼吸,只觉浑身酷热难当,他仍不死心,咬牙坚持,以为可以凭借自身意志,克服困难,最终寻到那部秘籍的下文。
可是仅仅须臾之后,就汗如泉涌,仿佛身堕洪炉,受无量数的烈焰灼烧一般。虽然有法宝天星环护住周身,可是那法宝已经咯吱咯吱直响,分明撑持不住。
心正犹豫,是否继续施为,陡听震天价一声霹雳,震得他头晕目眩,摇摇欲坠,情知强行索取,必有性命之忧。
没奈何,只好掉头离去,去时,还不忘侧头回望,只盼崖上秘法能重新出现,可是一瞥之下,崖上迷雾重重,云彩飘飘,神识落处,就跟木楔遇上石头似的,哪能渗入分毫?
如此一来,终于死心,便把当初记住的上文,刻在枚玉简上,开辟洞府之后,苦心参悟,终于成为一派掌门。
说到这里,连远山停了下来,抬头望向天空,若有所思。
“那这红崖天书,现在何处?”有人不禁问道。
“此地在银月谷南面一处崇山峻岭之中,很难寻觅,老夫也只是听说了而已,并不知详情。”
“不过,那枚玉简的所在,老夫倒是略有耳闻。”
林浩天道:“在下愿闻其详,不知连讲师可否见告?”
连远山淡然道:“据说在天衍宗一位前辈的手中,不过也是传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