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在乌塘村没有亲人,几个爱听他说故事的酒鬼凑了些铜板,买了口一巴掌就能拍散的棺材将他敛了,在山里随便择了处地方葬了,也算是尽了人道。王家的三位少爷都考不中举人,王员外也没心思重修观音庙。赵九没得地方可去,便只能回了富贵酒馆,与花花一起住进柴房。少不得有些好事佬问他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赵九一问三不知,众人不得不作罢。
富贵酒馆里没了秦先生冷清了些日子,后来酒客们又慢慢聚了回来,说起张家长李家短来哈哈大笑。三个月不到,已经没人记得秦先生了。
赵九记着秦先生的话,始终没对任何人提起那晚的事。秦先生走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他将柴房敲了块木板下来,让月光刚好照进来,胸前果然如秦先生讲的那样出现了许多图案和字,还有几个人,坐的,站的,躺的,蹲马步的,等等。秦先生没跟赵九说这门武功到底叫什么,也没告诉他该怎么练,赵九记着秦先生的话也不敢问别人,只能暗自揣摩。赵九冥思苦想了大半夜也没想出个什么,只见月色黯淡下去胸前的画也暗了下去,只有那个坐的人还看得清楚,他赶忙将那人的坐姿记了下来,当晚就依葫芦画瓢学那人打起坐来。
第二个月圆之夜时那幅画又显了出来,赵九记下了站的那人的姿势,又在第三个月圆之夜记下了躺的那人的姿势。半年下来,赵九记下了胸前所有小人的姿势,就剩下那些字他不认识了。
每当夜深人静,赵九就在柴房里打坐蹲桩,有时候明明是盘腿坐着的,醒来却发现自己躺下了。赵九这般修炼了一年,不见什么神功,身子倒是蹭蹭长高了不少。
秦先生的祭日赵九去山里给秦先生烧了点香烛纸钱,他心里憋了好多话无处可问,又默默回了酒馆。
又一个月圆之夜,赵九望着胸前的小人发呆。月亮升至中空,赵九叹了一声,打算把板子安上去好睡觉,眼角余光瞟到胸口,觉得那小人好像跟之前有些不同。他不敢确定,又低头看了看胸口,只见那坐着的小人身上似乎有些线条在流动。赵九心中惊讶,身子不由得动了一下,谁知那线条就没了!赵九不死心,对着月光反复转动着身子,直到他将身子侧对着月亮时那小人身上又出现了流动的线条。
难道,那就是秦先生说的经脉?
凭着多年听故事累积下来的江湖经验,赵九福至心灵,赶紧学那小人盘腿坐着,将那小人身上的线条一根一根数清楚,又记下它们流动的方向。他不知道何为内力何为真气,他见那小人的腹部有个圆点,又想起先生说的气沉丹田,便假装自己腹部有一团气,又假装那团气随着全身的“经脉”流动。如此假装下去,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自此之后每到月圆之夜赵九就对着天上的月亮辗转反侧,愣是依葫芦画瓢将胸前的小人和他们身上的“经脉”都刻在脑袋里。又一年下来,赵九还是没有练成绝世武功。他记得秦先生的话,这门武功传世已经有百年,但练成的却只有两个人,他那么笨,自然不可能这么快就练成。倘若真让他练成了,那真是走了****运。
王家的大少爷王耀庭前几年娶了妻生了子,这两年也渐渐往酒馆里跑,王员外倒是不怎么来了。王大少爷酒量欠佳,用朱富贵的话说两盅下去就倒。不过,王大少爷醉了之后却并不闹腾,只是拽着赵九跟他说:“你知道月亮有几种说法吗?”
“不知道——”
“来,我跟你说!”王大少爷取了根筷子,沾着酒水在桌上比划着:“月亮就是月亮,可是人对它的称呼却有三十种之多!你看——玉钩、玉弓、玉轮、玉盘、玉兔说的都是月亮,然而前四种说的是月亮的形状,玉兔隐喻的却是一个故事!你知道玉兔又叫做於菟么?”
“回王大少爷,我不知道!”
在王大少爷的谆谆教导下,赵九居然零零星星认识了几个字,还会比划自个儿的名字了,不过要看懂胸前那张皮还远远不够。
日子晃一晃又过去了许久,赵九已经十四岁了,朱金宝还是没有回来,朱氏的身子也越发不妥了,连王员外鬓边都有了白发。赵九的神功仍然无成,不过打水倒是越来越轻松了。去年这时候他还要两只手才能把水从井里提出来,今岁一只手就行了。他把那几个小人的姿势记得滚瓜烂熟,不用看图也能比划,而且他的身量也如雨后春笋,刷刷刷拔得比朱扒皮还高出一个脑袋。赵九坚信,这一定是那门绝世武功的功劳。
赵九依然睡在柴房里,花花睡在柴房外,每到下雨夜赵九就把花花的狗窝搬到柴房里。无人的时候赵九就跟花花说话,学秦先生讲那些英雄豪杰的故事,花花听得高兴就“汪汪”地附和,赵九赶忙捂住花花的嘴,小声道:“别太大声,老爷听到了会骂人的!”
都说女大十八变,荷花的样貌和身量与刚到乌塘村时有了很大的变化,眼睛变得更水灵了,胸脯变得起伏了,腰肢变得更细了——总的来说,就像池塘里的荷花那样,变得更加好看了。朱富贵常常望着荷花发呆,眼神里的东西赵九识得——那叫做“贪婪”——王大少爷教的,就跟朱老爷望着钱堆的眼神一模一样。
朱氏的屋子里全是药味,朱富贵很不喜欢,为此特意搬下阁楼,住到了荷花的旁边。
赵九数千日如一日的假装自己体内有股真气在循着经脉流动,有一日夜里竟然真的感觉到腹部有团半个巴掌大的热气,可是他一惊醒那团热气就散了,之后任他再怎么尝试也凝聚不起来,赵九懊恼不已。
这日夜里,赵九睡得迷迷糊糊的,忽地听到外面有些吵闹,像是有人喊救命,他一下子就惊醒了,来不及披衣裳就冲了出去。
“谁?”赵九冲到院子里,那声音忽地不见了,他疑惑地摸了摸脑袋,也许是他走火入魔了吧。赵九自嘲了两声,转身打算回自己的柴房继续睡觉,却听得荷花的屋里传来一声痛呼!
“救——呜——”
没错,那声音就是荷花屋里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