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呸！你个有胆做没种认的孬种！你娘死了正好，她死了省得你再给她丢脸！肖五娃，我数三声，你不出来我就一把火烧了你这狗窝！”
“一！”
“二！”
“三！”
三声落，翠花真的就朝窗子里扔了个火把进去！那窗子下是肖五娃老母的床，那火把正好落在肖五娃老母的身上，火舌舔了两下肖五娃老母的衣裳，很快就燃了起来，肖五娃一声痛呼：“娘——”
翠花不解气，从其他人手中抢过火把扔上屋顶，又把屋子周围的草堆柴堆全点着了，拦都拦不住。那干茅草干芦苇都是见火就燃的东西，肖五娃刚用手扑灭老母身上的火，就见屋顶也燃了，着火的茅草哗啦哗啦往下掉，赵六毛连忙退了出去。
“啊——”肖五娃转身到灶屋取了把菜刀冲了出去，红着眼扬手朝翠花砍过去：“我跟你拼了——”
“翠花——”
“小心！”
最后一支火把刚刚离开翠花的手，肖五娃手里的刀堪堪落在她脖子上，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溅了肖五娃满脸。那火把从窗子的破洞上飞进屋里，窗子下面腾起火蛇，翠花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身子斜斜倒下去——
“翠——花！”
赵六毛和朱富贵双双抢上去，朱富贵抢先抱住翠花，赵六毛晚了半步，只得用力捂住翠花脖子上的伤口，然后那血就像杀猪一样，一旦开了口子不留完誓不罢休，无论他喝朱富贵怎么按都按不住。
“翠花？翠花？翠花！”朱富贵也红了眼，喝道：“给我打，往死里打！打死了算我的！”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肖五娃脑子一片空白，他唯一记得的就是赶紧扔掉那把沾满翠花鲜血的菜刀，两手不住地往身上擦，然而他从头到脚都沾满了翠花的血，越擦反倒越多。朱家的几位后生子有的拎了棍棒有的没有，没有的赶紧到处找，有的闷声都往肖五娃身上招呼去，肖五娃挨了两棍忽然反应过来了——他杀了人，他绝对不能被他们抓住！
“啊——”肖五娃大喊一声，冲过去捡起先前扔下的菜刀就横冲直撞，众人不敢靠前，竟然被他冲开了个口子。肖五娃疯了般乱挥舞着菜刀狂奔一气，也不知跑了多久，周围的景象都变了样。他一头栽倒在水田里，等着被他们抓回去抽筋扒皮。然而肖五娃等了很久也没有人来抓他，他坐起来一看，天边乌蒙蒙地正要发亮，寂静的田野里一个人都没有，他已经跑出了乌塘村，现下连上河村也快跑出去了！
肖五娃从水田里爬起来，觉得脚上钻心的疼，提起来一看，鞋子不在脚上，脚掌血肉模糊。他脱下衣裳，就着水田里的水把露出来的手脸洗了，又把衣裤脱下来洗了包住一双脚，蹒跚着走出了上河村。
田野里起了雾，迷迷蒙蒙的，肖五娃极力分辨着大路和小路，以免走到人多的地方去。他生平从未走过这么远，他能去哪儿呢？
朱富贵抱起翠花跌跌撞撞往回走，没人管身后那座燃烧的屋子。朱氏见到朱富贵的模样吓了大跳：“富贵，翠花她——”
“死了。”朱富贵面无表情地把翠花抱进偏屋，把她搁在屋里那张小床上，这才发现小窗下的矮柜上搁着两支簪子，一只包银，一只桃木。“啊——”朱富贵放声大哭，就像他儿子金宝小时候与人打架打输了那样，撕心裂肺，闻声赶来的王大善人也傻在了门口：“六毛，这到底是怎么了？”
赵六毛不做声，到井边打了桶水从头浇下，他捂住嘴，蹲在井边恸哭。
朱富贵找了个婆子，仔细替翠花收拾干净，把那伤口用白布裹了，没留下一丁半点可怖的地方。朱富贵亲手把那支包银的簪子插在翠花头上，翠花就像睡着了一样，真漂亮。王大善人让棺材铺赶制了口松木棺材，朱富贵没要，愣是花大价钱买了族里一位老叔的柏木寿棺，不顾朱氏的极力反对，将翠花埋在他爹朱进财的坟旁边。这意思，谁都看得懂。
翠花下葬这日正值立秋，富贵茶馆里的常客都来了。朱富贵脸上的肉耷拉着，跟以往相比苍老了，竟令人不忍苛责他。
前几日刚立过秋，掩土时天上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飘飘扬扬的，像蛛丝一样。不大，却比冬雨还凉。
肖五娃的老母由肖老三出面敛了，自此肖家人都不打富贵茶馆门口过，怕对不住人。
赵六毛更加寡言了，每日出了门就是茶馆，下了茶馆就是屋。他在屋后点了几株辣子，红的红，绿的绿，阿狗赤着脚在院子里撒欢儿，他身上穿的那件小马褂儿——还是翠花用旧衣裳给他剪的面儿。
“阿狗啊，想吃蛋吗？”
阿狗像小鸡一样扑到赵六毛怀里，仰起脸大声说道：“想——”
“阿爹给你炒鸡蛋吃！”
“好——”
赵六毛摘了两个辣子剁成末，眼泪忍不住留下来，阿狗抱着他的腿好奇地问道：“阿爹，你哭啦？”
“嗯，给辣子辣的——”
阿狗跟赵六毛不一样，他像只欢快的小马崽，两脚一落地就开始蹦蹦哒哒，玩累了就自己爬上床呼呼大睡。他晓得阿爹辛苦，每次爬上床之前都要洗洗脚底板，这样就不会把泥巴带到床上去，阿爹也不会生他的气。只要他听话，乖乖的，阿爹就会给他弄鸡蛋吃。阿爹煮的蛋羹可好吃了，他每次都能吃一碗，阿爹就不喜欢，他从来都不吃。
冬日来临的时候下了好大的雪，白花花的，阿狗伸出舌头接雪花吃，凉凉的，逗得他咯咯笑不停：“阿爹，咯咯咯——”
“阿狗啊，好玩吗？”
“好——玩——”
“想吃馍吗？”
“想——”阿狗拖长了声音在门口撒欢，咯噔咯噔给他爹抱来两根柴火，眼巴巴地望着赵六毛说道：“阿狗要吃馍馍——”
又一年清明，赵六毛带着阿狗去给赵老铁上坟，阿狗的裤子都从脚面提到脚踝上面去了。阿狗乖乖地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嘴里还说道：“阿翁，阿狗来看你了！阿狗可以帮阿爹干活了，阿翁要保佑阿狗哦——”
拜完赵老铁，赵六毛带着阿狗去看翠花，远远地他望见朱富贵也在，便寻了个角落躲了，直到朱富贵走了他才牵着阿狗过去。赵六毛从篮子里拿出香点上，对阿狗道：“阿狗啊，给翠花姨磕头！”
“嗯！”阿狗把采的野花放在翠花的坟头上，跪下来乖巧地给翠花磕头：“翠花姨，阿狗来看你了！这是阿狗亲手摘的花，翠花姨喜欢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