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孤灯,映照着冰冷的铁栅栏,赵尘从梦中惊醒。
空气里弥漫着腐朽潮湿的气息,混合着刺鼻的汗酸,让他一下子清醒了很多。
“小兄弟,你醒了?”对面床铺的老者骨瘦如柴,白须髯髯,虽然身上的囚服脏破不堪,但双眼却炯炯有神,尤其是在黑暗中,仿佛能放出光来。
赵尘默默点头。
昏暗的灯光拂过少年的脸颊,这是一张初显棱角的面庞,瘦削,平静,杂草似得头发胡乱垂着,略显黝黑的皮肤上抹着许多黑炭,乍一看却是丑陋不堪。
这些都是自保的伎俩,在监狱里,实力决定一切,一副俊俏的皮囊绝对不是优势或资本,反而容易招来祸端,或是更糟的什么。
“再睡会吧,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呢。”老者的声音很轻,他看了看那灯光的来源,是巡夜的狱卒。
赵尘从柴草铺就的床上坐起,摇了摇头。
此刻他心绪万端,根本是不可能睡的着。
今天,是他十七岁的生日,也入狱整整一周年的日子。
一年前,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采莲客潜入许家堡,意图染指许家的大小姐许晴雪,被撞破后,许家家主许三山盛怒之下,一掌击杀了采莲客,谁知道这无耻淫贼的真实身份,竟是三江巡抚林万里的独子林天。
林万里中年得子,一直把林天当做掌中明珠,一朝玉碎,怒火滔天!
不过许家也算一方豪强,多番斡旋之下,林万里提出了最后的条件,那就是交出凶手,依法惩办。
赵尘自幼在许家长大,虽不姓许,却早已将自己当做了许家之人。
许三山将他视如己出,明知道他气海有异,无法修炼,却仍然坚持婚约,要将许晴雪许配给他,这些事情赵尘一直默默感怀,所以当祸起南墙之时,他毅然站了出来,将罪责一肩抗下。
后果,就是被关进了整个金陵国最让人闻风丧胆的死地——鬼嚎监。
宁下阎罗殿,莫入鬼嚎监。
这句民间歌谣并非空穴来风,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什么地方能让人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鬼嚎监肯定算一个。
恶劣的环境,繁重的劳动,微薄的食物,变态的狱卒,错综复杂的监狱势力,腥风血雾的亡命厮杀。。
每天都有人被送进来,也有人被送出去,但那出去的,断没有活口。
短短一年的时间,赵尘数次在生死间徘徊,不过想到许三山向他承诺的,一年之内必会想办法解救他,便又咬咬牙,扛了过来。
一年了。
看着床边那刻得密密麻麻,六十多个正字,赵尘咽了口唾沫,今天会发生点什么吗?
他微微有些不稳地,用自己早已经磨的不成样子的指甲,在布满苔藓的墙面刻画下了一竖。。
“唉。。”看着赵尘这一举动,老者摸着自己干枯蓬乱的胡子,缓缓摇了摇头,大约在他看来,这些事情都是徒劳的。
老者的名字叫苏淳,已经在这鬼嚎监待了将近四十多年,这一年里,他对赵尘倒是相当照顾的,后者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运气好分到了苏淳这一间牢房,自己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了。
长夜漫漫,一老一少相顾无言,时间就这么一点点地过去。
“卯时已过,提审犯人的狱卒该是要来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淳忽然开口道。
狱中没有窗户,更无更漏一类的计时器具,但苏老却总能将时辰拿捏的很准,这些在外面甚至称不上一技之长的本事,却能在狱中让他占有一席之地。
果然,随着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三个黑衣狱卒手持火把,出现在了赵尘这一间牢房的门口。
为首一人脚踏风尾金丝靴,虎头长刀按在腰间,一张阴沉的脸上斜着两条深深的法令纹,这人便是鬼嚎监下三层的牢头,潘文超。
“罪民赵尘,有人探监。”潘文超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感。
听见探监二字,赵尘眼里瞬间闪过一丝神采,终于等到了吗?
看来许家守诺,真的没有将他遗忘!
赵尘不敢将自己的情绪表露的太明显,只是低着头,默默站起身来,伸出了一双因为兴奋,而略有些颤抖着的精瘦手臂。
“咔。”几十斤重的铁铐戴上,潘文超在前面领路,两个狱卒站手持火把围在赵尘身侧,就这样一点点从阴暗悠长的地牢向上走去。
两旁的牢房中,不时传来恶毒的私语和阴惨的怪叫,潘文超冷哼了一声,这些声音却又全部静了下来,恶人还须恶人磨,他们都知道,惹恼了这位牢头,下场用一句生不如死来形容,绝无半点夸张。
顺着冰冷的石阶拾级而上,大约走了百来米,赵尘便看见不远处透出一丝光亮,再向上,他们便来到一处略显空旷的厅堂,初升的朝阳从窗间洒下,赵尘大口呼吸着清晨新鲜的空气,这副再平常不过的景象,他却是已经太久没见了。
这厅堂有前后两扇门,中间摆着一张方桌,两把椅子,潘文超将赵尘按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又对左右的狱卒小声吩咐了两句,便转身折回了地牢,而那两个狱卒则退后了几步,杵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动。
半晌,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少爷!”来者一对绿豆似得小眼睛,眼圈通红,原本肉乎乎的面颊变得枯瘦不堪,虽然身上还是穿着那件缝洗过很多次,已经掉色掉的差不多了的黑色夹袄,但经常被赵尘打趣的大肚腩却不知所踪,整个人形销骨立,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
无论如何,四喜还是四喜,仍然是陪伴他十几年的那个小书童。
“少爷,你怎么。。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唉!都怪我,怪我不中用啊!”四喜的眼泪刷地流了出来,他紧紧抓着赵尘的手臂,浑身上下不住地发抖。
“你才是,怎么一下子跟变了个人似得,吃牢饭的反倒像是你。”见四喜这副憔悴的模样,赵尘心里也很不是滋味,难道自己走后,许家没有善待他吗。
“老爷小姐他们可安好?”待四喜的心情稍微平复,赵尘向他问到。
谁料他话音刚落,四喜又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赵尘心里猛地一坠。
“许家出事了?”
四喜拼命摇着头,不肯说话,过了片刻,他才抽泣着从包袱里拿出一封书信,颤颤巍巍地递到了赵尘面前。
赵尘缓缓接过那张大红色宣纸写就的信件,只看了一眼,整个人便如遭雷劈一般,僵硬在了椅子上。
信纸从他手指间滑落,旋转着飘到地面。
这是一张喜帖,新娘赫然是他赵尘的未婚妻,许晴雪。
不过新郎,却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