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还想说什么,但我已经走出去了。我漫步在将军府,没有目的的游荡着。像不是不安分的原子,永远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空气中带着些许凉意。将我脖子上昏沉沉的脑袋,慢慢地吹醒了。我经过走廊,信步来到到荷塘边。我看着一塘的荷花,忽然想起了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只是放眼望去,已寻不到盛开的荷花。
湖面上立着一座八角亭,用曲折的木桥连接着。行走在木桥上,总有些胆颤。两面的栏杆都已经剥落了,看起来有些年子,并且很久没有修缮了。我穿过吱呀的木桥,来到湖中心的亭子。坐在亭子的横栏上,安静地听着风声。风声呜呜,如泣如诉。好似在叙说着自己的故事。但我只在意我自己的故事,而关于莘雅馨的记忆,则占去了十分之七八。
我看着天上的星星,不由得想起彼时与她静望天空的景象,我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我安静地看着她,心里希望日月不变,时光停滞,将这一刻化作永恒。即便我们化身雕像,也觉得值当。
在我的眼里,她是最美丽的。不需要过多的思索,只要看到她的名字,心里便洒满了她的影子。她的一颦一笑,也都影刻在脑海里。可那一场该死的风沙,将我吹到这个地方。若是它来得稍微晚一些,让我知道答案,也死而无憾了。可它却恰在那个点儿上,真是让人懊丧。
我的思绪正游荡在过去的天空下,忽然有人喊叫我的名字。我抬头看去,只见她穿着雪白纱裙,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一双大眼睛,整齐的齐刘海。姣好的容貌与曼妙的身姿,无不令人称赞。她脸上带着些许温凉的气息,好像是要言说什么,声音那般轻柔,一如春日的雾水一般,缥缥缈缈的,百听不厌:“若安。你怎么会再这里,我找你好多天了。”她虽然是埋怨,可脸上却带着甜甜的笑意,大概是喜悦多于愤怒罢。
我的脑袋已经停止了转动,只是呆呆地凝望着他,她施施然地朝我走来,可离我三步的距离。我要朝她走去,她却阻止了我:“你坐在那里就好。我只想和你说说话。”她坐在我的对面,两手轻巧的打开扇子,摇着凉风。似乎秋的凄凉,对她不起作用:“你这些天都到了哪里?”我都一一说了,并笑言自己生活太过平淡,该需要加一点儿盐。她却一低眉,哀叹一声:“你虽然是平淡,可平淡也有平淡的好处。哪里像我,如过山车一般,忽高忽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摔下去。连个完整尸体都没有。”
我感到一丝冷意,好像是冰山雪峰一般,横亘在我的面前。她依旧不紧不慢地讲:“自从来到这里,我无时无刻都在找你,总想看看你混成什么样子,是好还是坏。可一路行来,都是腥风血雨,步履维艰。好在终究是看到你了。现在看你衣食无忧,毫发无损。我心也安了。”
她浅浅的笑意,一直挂在脸上,神色有些慵懒,语气也是漫不经心。但给人的感受总是亲切,不带丝毫的隔阂。我看她语气平淡,已经褪去了平日了青涩,猜想着她该是经历了大的磨难,便问她近况如何,她却将手轻轻一摆,好似有着不尽的苦楚,哀叹一声,倒像是有着窦娥的冤屈:“别提了。”
我猜想她遇到了麻烦,赶紧支楞起耳朵来听,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我来到这个大陆,就没有消停过。这么说吧,李白所谓‘十步杀一人’,对我而言,不过尔尔。若用一个电视剧的名字来形容,那叫作步步惊心。”她又叹了一声:“可我总是身不由己的。小说里的桥段,你该是知道的,说出来你肯定要笑话我。所以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她那优柔的声音在湖面上飘荡着,池塘里的荷叶,也伴着声音的跌宕,而婆娑起舞。说道这里她不禁一低眉,洒下一滴泪来。我见她哀伤至此,便是挽留道:“既然别处那般不容易,不若就在落水吧,这里没有人会为难你,也没有人会追杀你。”可她却摇摇头,露出难以割舍的神色,似有什么事放不开。
“我不能来,若是我来了,会给你带来灾难的。”她精致的脸上泛着一层淡淡的阴云,似是说的实话。但我认为灾难不会如影相随。某人晦气,不过是无稽之谈。我指着地面道:“你有所不知,卫国立国八百年,不曾中断。即便是整个幽兰大陆,这样的情况都是不多。你若是来了,再大的灾难也都会卫人化解。即便你的仇家是一国之君。看到落水崔嵬的城墙,也会望而却步,不敢轻举妄动。”
她嘴角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几乎将我融化,却又慢慢悠悠的摇了摇头,好似是随风摇摆的柳条:“你还小,你不懂。”她说我小,也不争辩,她比我大一岁,在她眼里,我总是个弟弟一类的脚色,这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
我试图让她留下来,可她依旧摇头,不论我如何言说,她只是不肯搬来。最后她有些烦了,便将话题移开,说起了极为琐碎的往事,但我已记不清了,一如冬日的飞雪,一片片,一瓣瓣。消失在迷雾,已与苍茫一体。
我忽然想起操场的事,须知表白总需要有勇气,现在也是有几分冲动。但若是将人世间最美妙的三个字说出口,已是不能了,只是漫不经心地问道:“那天操场上的问题,我还不知道答案。”
她的目光变得柔和了,目光的触须似能蜷缩成极小极小的一个点儿,而不必担心折断毁坏。空气也因此变得软绵绵地,月光似乎也提高了温度,便是亭子外面的湖水,也轻声低吟着《摇篮曲》,让人发困,在混沌的眼睛里,看到一个朦胧迷离的世界。她说道:“你总该看过机器猫,那里面有句台词,我记忆犹新,用来回答你的问题,当真是最合适不过。”她轻微咳嗽了一声,伸出她那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指了一下前面的桌子,桌子上便燃起了浓烈的火焰。在火焰之外,似乎还有飞舞的白雪,但只经过火焰,便都消失在空气中。她问道:“你可明白了?”
我脑袋不太灵光,哪里能看得明白,只是疑惑地摇摇头。她并不恼怒,反而一笑:“你到底还小,但你总会明白的。”她把话一说完,便站了起来,又冲我温婉一笑:“月明星稀,的确是一场美景。但我该走了。希望下一次见面,依旧能有这么开心,依旧有这么美丽的景色。”她飘飘然而去,我竟然忘记了去追,等她走远了,我才想起该要拦住她才好。至少问一问她现在在哪里住着,日后找她也方便。
可我刚要站起来,便觉得后背空空如也,一个后翻,便从亭子掉进了冰冷的湖水里了。或许我应该庆幸,里面没有食人鱼。但又该懊丧,我不会游泳。求生的欲望,让我抓住一切东西,四肢也不断地扑腾着。我只能大声地喊叫,希望能有人听到。后来小梅告诉我,我那时候喊得声音很大很大,整个将军府,都能听得真切。
我的祖上都会游泳,再不济也会狗刨子。但我什么姿势也不会。不知这算不算是有辱门风。虽然我现在悠然的说笑,但那时候我已经害怕了极点,整个脑袋一片混沌,已忘却冷静是何物。
小梅是第一个赶来的。她一面跑,一边喊叫:“柳公子,你在哪儿呢?”我的肚子已经灌满了水,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水袋。我勉强将头弹出水面,喊了一声:“我在……”话只说了一半,整个身子又沉到水里去了。
好在小梅是个聪明的女子,听出我的方位。据她说,发现我时,只剩下脑袋顶了。她想也没想,便跳到水里。她会游泳,但遗憾的是,力气不大,怎么能扛得我拼命的挣扎。
小梅的力气,渐渐被我用光,原本身子勉强能浮在水面上,但此时又开始下沉。事后想来,那情景真似泰尼克号下沉,只是那是海水,我们这只是湖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