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间，刘恒再次紧了紧身上还算厚实的衣服，微微拱了拱身子，朝着身旁一只浑身黄毛的大土狗身上挤了挤。
”天亮了么？“听着一夜之后快烧完的火堆发出断断续续呲呲的声响，刘恒喃喃自语道。
微微睁开的眼睛隐隐约约感受到一丝光亮，在多年养成的习惯下，刘恒在天明不久后就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虽说是冬季，清晨格外的冷，刘恒揉了揉还有点酸涩的眼睛，看了下身旁已经快烧完的炭火，也没在意周围的寒意，一下子就起了身。
稍微哆嗦了下，刘恒把身子往制作粗糙满是补丁的厚衣服里缩了缩。
刘恒今年才十几岁，从小就跟着双目失明的刘老头一起过日子讨生活，说起来也算是一年四季走南闯北，但也就是到各个小村庄里谈琴卖唱的靠着说书讲故事谋生。
刘恒是被刘老头收养的，按他师父刘老头的一句话来说，要不是十二年前刘老头靠失明练就的听力勉强听到那几声小狗的呜咽，发现了和一只两三月大的小黄狗靠在一起尚在襁褓的他，刘恒早在那个冬天就被冻死了。
后来在询问很多人家但也无人愿意收养的情况下，早早就到处漂泊看过人间百态但还算的上善良这两字的刘老头，只能自己收养了那个婴儿，也就是如今的刘恒。
因为全靠着小黄狗的叫声刘老头才发现了刘恒，那小黄狗当时也才几月大，刘老头也就一并收养了。
刘老头后来就给这小黄狗起了个大毛的名，给刘恒起了个二毛的小名，指望这一娃一狗能相伴着好好长大。
至于刘恒这名字只不过是因发现他的那晚，下着雪，刘老头捉摸着自己说书的那些故事，想到雪上留痕这么个说法遂起了个刘恒的名。
跟着刘老头漂泊了这么多年，刘恒也算见识了世间百态人情冷暖，所以他比一般的孩子更加懂得生存的可贵，哪怕是现在和刘老头漂泊不定的生活他也觉得十分幸福。
不过在他的心里却有一个从未和别人说过的秘密，他一直向往着刘老头说书中的神话故事，幻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像故事里的仙人一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刘恒往屋外瞧了眼，再扭头看了下身边还在嗜睡的师傅刘老头和靠在一起的大黄狗，蹑手蹑脚的推开破庙门，尽量不出声响的来到了屋外。
外面早已经被大雪全部覆盖住，寒风呼呼作响，吹到人脸上刮着生疼。
“嘶...”被吹得有点受不了的刘恒脑袋一缩，自语道“这还真是快深冬了，天也是越来越冷了”
说着还看了下已经全被白雪覆盖的大地，瞧了瞧都已经快全部陷在雪中的脚腕，苦着小脸蛋自语道:“看来昨天的雪下了一整晚啊。”
内心想着今天的路怕是不好赶了，摇了摇头，随便找个角落快速方便下，又胡乱的抓起一把干净的雪抹了把脸，转身就跑进了破屋内。
进屋后虽然还是有风，但明显暖和多了，刘恒瞧了瞧还靠在一起的师傅刘老头和大黄狗。
走到师傅刘老头身边，推了推，轻声说道:“阿公，该起身了，天早亮了我们还要赶路，”说着又使劲推了推那条大黄狗继续说道：“大毛你也别赖着了，快给我起来！”
听到少年的话，大黄狗身子一抖猛地睁开了乌黑的大眼，立马爬了起来，还前半身弯地打了个哈欠，抖抖身子，汪汪的大叫两声。
沉睡着的刘老头也像是被惊醒一样，先是睁开略显无神的眼睛，朝门外的方向看了下，才略带沙哑的说道：“二毛，天已经亮了么？”
听见师傅刘老头的问话，刘恒一边扶着帮他起身一边回道:“天早亮了阿公，外面雪都积的老厚了，漫过脚腕路都不怎么好走。”
“昨天雪下了一夜啊，那要赶紧赶路了。”听到雪积的厚刘老头神色有点担忧。
“对了，咱们吃饭的家伙没事吧？”掀开盖在身上打着些补丁还有几个洞的破布，刘老头一边起身一边问道。
听着师傅刘老头每天起身的必问话语，瞅了瞅放在一边装满零散东西的木箩筐和一把破旧的古琴，刘恒翻了翻白眼，赶紧应道：“没事。阿公您那把吃饭的破木琴还在、箩筐里也满满的、东西没丢、大黄也在...”
抢着把师傅刘老头要问的和接下来要问的问题都给答了，最后还小声嘀咕着:“这荒郊破庙的那么偏，哪有个贼影，老鼠影都没有，就算有也不会偷这些破玩意......”
听到自己徒弟的嘀咕，刘老头立马用刚摸到手的木杖敲了下刘恒的头，故意板着脸教训道：“什么叫破琴？这些都是吃饭的家伙，是传了好几代的宝贝知道不！要不是靠着这些宝贝，哪能把你这小白眼狼和大毛养活这么大，早给你们饿死了。”
“是的是的，宝贝么，传家宝，那以后您还不是要传给我，”又听着刘老头说这一成不变的老话，刘恒柔了揉被敲的脑门，撇了撇嘴，然后麻溜的用师傅刘老头睡觉盖得那块布把琴包了起来。
熟练的从旁边的箩筐里掏出几根木棍搭了个简易的小支架，刘恒又掏出个小铁壶，从外面捧了厚厚的一把雪放进去后，把小铁壶挂在了支架上，用还剩的炭火烧起了水。
刘老头听着忙来忙去的刘恒，虽说这徒弟自小就调皮捣蛋鬼机灵的很，不过倒也蛮勤溜。
趁着刘恒烧水的功夫，刘老头也摸索着走到了破庙外方便了下。感受着还夹杂着小雪花的寒风，用脚试探了下积雪的厚度，刘老头皱着眉头，无神的眼看着阴沉沉的天，心里捉摸着不知还要赶多久的路才能到下个城镇。
破庙内，刘恒听着烧水发出的声响，知道水差不多开了，用个木棍把小铁壶取下，把烧好的水灌满三个盛水的葫芦。烧好的水和葫芦里面原有的冷水混在一起，温度正好，刘恒尝了尝，喝起来暖暖和和的。
“水烧好啦？”刘老头也正好带着大黄狗回来了，一边问着一边关上了还刮着风的破门。
“刚刚好。”刘恒一边应着一边递给走到身边的师傅刘老头一个装满温水的葫芦。
拿起葫芦，咕噜咕噜，刘老头大口的喝了口热水，“哈”的出了一口气，借着这口暖气好像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这时候刘恒已经又掏出了一个油纸包，从里面拿出来了干粮，几块硬邦邦的饼。这饼虽然难吃，而且硬的只有就着水才能咽下去，但体积又小又能垫饱肚子十分适合赶路人。
刘恒和刘老头两人盘坐在小火堆旁，取着暖，嚼着干粮，不时喝两口热水。
刘恒看看旁边看着自己吃东西摇头晃脑想往自己身上蹭的大黄狗，不由笑骂道:“好了！安静大毛！瞧瞧你那饿鬼样，不给你吃了啊？瞧把你给急的！”
好像听懂了话似得，大黄狗一下安静的趴在了火堆旁，眼巴巴的瞅着刘恒。
刘恒看着一下老实的大黄狗，笑出了声，摇了摇头，从箩筐里取出了一个木碗，先是倒了点热水，然后把手上的干粮分出了一半，撕成了一个个的小块，放在了碗里。
“吃吧。”还不等刘恒把话说完，大黄狗就吃了起来，吧唧吧唧的嚼着饼。
等师傅刘老头吃的差不多了，刘恒觉得自己大概吃了个半饱，就把没吃完的干粮都小心的用油纸包了起来在箩框里放好，灭了还零星烧着的小火堆，把东西都收拾了下，把剩余零散的东西挂在了身上。
刘恒先在大黄狗身上安了个小木架挂了两包裹，接着自己把箩筐背着，然后帮师傅背上了包好的老旧古琴，还一边笑嘻嘻的问道：“阿公，能不能背的动啊？要不这古琴我也帮您抱着?”
听着这话，刘老头一下被气的又想拿木杖敲下刘恒，只不过被刘恒很机灵的避开，刘老头吹鼻子瞪眼的说：“你这小兔崽子，你阿公我还没老到那地步。再说了，上次你小子把我的宝贝还摔的不够惨？还敢碰？“
听到师傅刘老头又唠叨这事的刘恒早已经跑到门口，朝刘老头做了个鬼脸，笑道:“阿公我是小兔崽子，那您不就是老兔子了？”
接着又摸了摸脖子上用小麻绳串起来的长条形小石块，继续说道：”那次摔着琴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不就是一块垫底的小石块裂了一半么，再说这石块本来就是后安上去的还只垫一个角而已，这破琴又不是不能用，赶明儿我到城里找个人给您修修就好了。“
说罢不待刘老头，叫了声大毛招呼着大黄狗就笑嘻嘻的先跑出门去了。
听到刘恒的话后，又是气又是笑的刘老头只能摇摇头，走出了暂住一晚的破庙，听着大黄狗不时发出的叫声，背着琴柱着木杖跟了上去，嘴里还朝刘恒的方向喊道：“二毛你给我慢点，别摔着了...”
“晓得了阿公！“朝身后大声的喊了声应付了下师傅，刚跑出门的刘恒还是开心地迈着小腿向前方跑着，不时地在雪地上面留下一个个深深的脚印，大黄狗大毛也跟在刘恒身后，留下一个个爪印。
就这样师徒二人和一条大黄狗一路冒着小雪花慢慢的赶着路。
......
已经顶着寒风连续赶了好几个时辰，再次看了看前方全被大雪覆盖的道路，步伐早都有点不稳的刘恒还是没有看到一丝城镇的影子。
稍微停了停，刘恒深吸一口气，勉强的直起了腰，不让挂在身上的东西晃来晃去让自己心烦。
“阿公，都走了好长时间了，到底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啊？我们是不是迷路了？怎么走的这一路都没一个人影儿？”
转过头来，刘恒向慢悠悠地走在身后的师傅问道，这时一直跟在刘恒身旁的大黄狗大毛也好似附和的汪了几声。
听见徒弟刘恒抱怨口气的话，知道他又想着偷懒休息了，拄着木杖慢悠悠的跟在后面的刘老头微微睁开眼说道：“什么迷路了，你阿公我多年前经常走这条路，对这熟悉得很。咱们这一路上又是一路沿着那些路标，怎么可能迷路。着急个啥，都已经赶了那么久了，就快要到了。”
“多年前经常走这条路？那后来怎么不走了？”
刘恒已经不记得这一路上师傅刘老头说了几遍快到了，对此只能翻个白眼撇撇嘴，但对于阿公以前经常走这条毫无人烟的路还是有点奇怪，毕竟在印象里刘恒从来没有和师傅走过这条路，有点好奇的问道。
“为啥？还不是因为你们两个小崽子！”
刘老头听到刘恒的问话，停顿了一下，慢慢解释道。
“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通往个大城镇，不过我们走的这条近路周围并没有什么聚集的小乡镇。平时天好或许还能遇见些行人，但现在天气这么差，大雪覆盖，行人也几乎没有了，昨夜留宿的那个破庙虽不知道是谁建的，不过估计也就是这周围唯一的落脚点。
抚养你和大毛的时候，那么小一点点，天天要吃要喝的，压根没办法连续赶路，所以啊这十几年来阿公只能带你们在些小乡村间往返，每个乡镇虽小但每个地方近些。”
刘恒先是被刘老头无故说是小崽子感到很无奈，之后等他把话说完，虽说刘老头只是一笔带过抚养他和大毛的过程，刘恒也大概能体味到一个四处说书卖唱的盲人抚养拉扯一个孩子长大的艰辛。
抬了抬头，无神的忘了下不做声的走在前面的刘恒，刘老头又继续说道:“不过你和大毛现在都这么大了，你也大概懂事了，也都能赶很久的路了，阿公就带你朝着大城镇走走，见见世面。看看能不能给你找个好地方生活。”
听到这话，还在因为想着等到城里去给师傅买个他最爱吃的水晶糕而走神的刘恒不自主的慢慢的停了下来，表情忽然有点呆滞，转过身。
“什么叫做找个好地方生活？”十几岁的刘恒懵懵懂懂的大概知道了师傅刘老头的意思。
以前刘老头就曾经和刘恒拐弯抹角的说过找个人家抚养他的事情，不过刘恒都嘻嘻哈哈的糊弄过去了。
这次，师傅的话语却是告诉刘恒想找个地方安置他了。
知道徒弟其实明白自己的意思，刘老头脑海里清晰的浮现出自己小徒弟难过沮丧的表情。
刘老头似乎有点无奈，思索了一下，说道:“阿公啊，其实想着吧，给你找个安生的好去处。让你能够踏踏实实的生活，不要只能陪着阿公这老瞎子，一辈子四处漂泊的过着苦日子。而且，你小的时候不也问过为什么不能像别人一样安定下来吗，这次可以了还不好吗？”
“那阿公呢，阿公也陪我一起吗？如果阿公也和我一起定下来的话......”
刘恒没有反驳自己曾经的想法，毕竟现在他的心里仍然渴望着像普通的人家一样，可以有自己的家，安安稳稳的生活就很好。
听到徒弟的话，走在后面的刘老头感到一丝安慰。
“过来，你个傻二毛…”刘老头摇了摇头，朝着刘恒招了招手。
刘恒听到师傅的话，默不作声的走到了刘老头的面前。
带着一丝欣慰又一边苦笑的刘老头先是摸索着摸了摸面前刘恒的面庞，然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叹息的道：“阿公那么老了，谁会要我这糟老头呢。
二毛，说书卖唱，风吹日晒，到处漂泊，没个根啊......你小的时候就跟着阿公受了苦，现在你也长大了点，阿公希望你能找个地方安安心心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安稳点，不要像阿公一样。”
刘恒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抬起头看着师傅说道:“可我不觉得苦阿公。”
听着刘恒的话，刘老头的内心一股说不出来的心酸，“你这傻孩子。平时那么机灵，现在却那么傻。”
摇了摇头，估计着已经赶了大半路程的刘老头继续道:“先停下来歇歇吧，过会再继续赶路。”
刘恒默默地点了点头，先找了块平坦的地，把雪清了清，然后把木箩筐放了下来。
接着刘恒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从箩筐里拿出一块布平铺在地，然后帮师傅刘老头松下了古琴，搀扶着刘老头先坐了下来。
东西放好后刘恒用火石好不容易地把箩筐里带着的几根干草柴火引燃了，然后默默地拿出了干粮坐到了师傅身旁。
靠着小火堆取会暖，刘老头和刘恒两人都安静的取出揣在怀里保温的葫芦，就着装好的温水吃着干粮，大黄狗这时候也趴在了两人中间，不时吃口刘恒给的干粮，休息着。
在这大雪覆盖的道路上，安静的只剩下寒风呼呼的吹着。
就这样休息了不到半个时辰。刘老头的话打破了宁静的氛围。
“你阿公我之所以要带你走这条路，是因为接下来要去的那个大城镇有个善人，他现在开着家酒楼。你阿公我小时候跟着你师公去过那，从小认识过那善人，可以说是阿公的老朋友了。阿公没啥图的，就是希望你能在那帮忙干干活做点事”
刘老头好像看到了张着嘴想说话的刘恒也不停继续说道:“你先听阿公讲，不要想着反驳说啥。你现在还小，陪着阿公，到处说书卖唱，那要四处漂泊到什么时候。
在酒楼那帮忙，打打下手，当个小二或者去厨房打杂，先这样安定了下来，不是比和我这糟老头子四处漂泊更好么。”
刘恒看着师傅布满皱纹的脸，听着师傅的话，沉默着，心里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没有听到回答，刘老头那双无神的眼似乎看透了刘恒的内心，只是苦笑了声，然后叹息了一下。
“收拾下，我们继续赶路吧。”刘老头拄着木杖站了起来。
默默地把一切都收拾好，刘恒的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似乎有点苦。
“这个冬天很冷啊！”就在刘恒背着木框开始赶路的时候，刘老头抬着头面朝着阴沉沉的天空感慨的说道。
再顺着声音看了眼跟在刘恒身旁的大黄狗，赶了那么久的路大黄狗也开始喘着粗气了，刘老头想想这些年，在想想如今年老的自己，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奔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