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黄土大路上的车辙印记一路往返追赶，期间杨叶也在瘦猴的口中得知了不少消息。
比如说在身后跟着他们的这位浓须校尉，叫做卢彪，原先就是名实实在在的武夫，一身技艺高强，曾在东关上的几次战役中悍不畏死，杀了不少人，听说后面是立下了功劳，才被追封为校尉一职，下辖两百余骑。
可能是因为卢彪以往的练兵方式比较刚威凶猛，所以瘦猴在跟他讲起这些的时候语气中还带着些许的畏惧。
对于这些人，说心里话，杨叶并没有什么反感的地方，能够在战场上保卫家园的战士都是好人，都是值得他去尊敬的，虽然对方在语气上霸道了一些，但联系到这具身体之前做出的那些事情，倒算是情有可原了。
连着不到一个时辰的颠簸，车辙印终于是来到了尽头，杨叶胯间火辣辣的疼，不用看也知道里面红了一片，不雅的回避到一旁，轻揉了几下，抬头望去，数量粮车在官道的一侧停摆，车上却是空空如此，看了看留在地上的脚印，不用问，马匪应该是逃进了一侧的林子里，为的就是不让人找到他们，而后赶来的卢彪见状不由得冷笑连连，只见他翻身下马，大手一挥，便招呼众人随他追进去，杨叶他们三个人自然也在其列。
这就要搏命厮杀了？
怔了怔，杨叶有点回不过神。
两世加起来虽是活了多半辈子，可他做过最凸显刺激的事情真的寥寥无几，真要说起来高空滑翔算不算的上？就这个，还是在一次次训练后才慢慢尝试的，如今叫他去杀人，这种事情杨叶一时半会还真有点难以接受。
卢彪可不会顾及杨叶此刻的想法，带着众人在密林中追赶，哪里的草丛枝干被踩断，压弯了他便往哪里追。
顺着一路痕迹，绕过了前方一小片的青草地，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汉子猖獗的笑声，是那些马匪传出来的。
“好一群不要命的流匪草寇，真当没人能够治得了你们了，众人听令，随我杀，此等苟且之辈，一个不留！”
卢彪听了听，不由得面色铁青，长刀猛地拔了出来，顿时就招呼众人杀上去。
远处的马匪显然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笑声夏然而止，待到众多的兵卒从草丛间冒了出来，可是将他们吓了一大跳，不过这些马匪既然敢对粮车下手，倒也是不要命的狠人，柴刀长枪随手握住，愣是直接迎了过来。
杨叶看的一阵惊讶，他知道这群马匪凶悍，可没想到如此不要命了，难道是从他们这些人身上得到了信心？
林间作战，马匪失去了战马冲锋的优势，加上卢彪等人又不是新募的大头兵，自然是毫无胜算，没几个回合，便是死的死，伤的伤，一时间惨叫连连，鲜血洒落，残肢断臂，还有几个人头硬生生被卢彪给砍了下去。
场景看上去颇为残忍，杨叶胃口里一阵翻腾，酸水一个劲的往外冒，使劲吐，却吐不出什么。
他们三人看的皆是有点面色发白，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看到这样的场景后，怕是都不会舒服到什么地方去。
放在前世里，如果是哪个剧组场景拍拍戏，就算道具化妆做的再逼真，动作再投入，杨叶相信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反映，最多了是赞叹一下人家的逼真效果，可眼下，就算他试着去想象，去转换自身的思维方式，但当那些马匪一个个死在面前的时候，还是没办法联系到一起，归根结底，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无比的，尤其是那些马匪的哀嚎和愈来愈浓厚的血腥味，稍微靠近一点点，你就能将一个死人的尸体看的无比透彻。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在仅剩三个马匪禁不住最后的恐慌跪地求饶后，一场算赞的厮杀终于是落下了帷幕。
瘦猴鄙夷的看着三个人，手中的刀身就要落下去，谁知卢彪却是示意他停下手，继而转过头看向了杨叶三个人。
“既然早晚都要上战场杀敌，大丈夫岂可兵不刃血，这三人，就交给你们了。”
卢彪话说的轻松淡然，但铁牛和张勇握着长枪的手，一下子变得有些颤抖，很显然，两个人有些紧张起来。
而杨叶呢，这话传到他耳朵中的那一瞬间，并不亚于一个千斤顶的重量，几乎在瞬间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杀人？
到底无期徒刑还是死刑？
可现在，他好像不用担心这些问题，哪怕是杀了也不会有人找他盘查什么，即便如此，杨叶还是下不去手。
真要说起原因的话，应该是他还没有适应当下的节奏吧。
几十名骑兵默然不语，围在四周静静的等待他们动手，卢彪一样没有收回命令，反倒是嘴角浮现出一抹莫名的笑容，只有瘦猴在边上先是朝杨叶歉意的摇了摇头，表明自己无能为力，然后又鼓励的给了他一个眼神。
沉寂。
死一样的沉寂。
除了三个马匪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便只有风掠过树梢处带动的轻音了。
最终还是有人先动手了，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又或许是受了刺激，张勇大吼一声，猛地出手，跪倒在地的马匪还来不及惊呼，长枪就从他的脖颈处穿了过去，一小股的鲜血喷溅，正好喷在了他的脸上，张勇下意识的摸了摸，还有些温热，随即面色一白，丢掉长枪，逃到一旁吐了起来，铁牛也跟着杀了一人，不知道是这大块头的心理素质过硬，还是想法简单素白，第一次，竟然只是脸色有点难看，然后就慢慢恢复了红润。
杨叶面对着最后一名马匪，见到对方浑身都在打着摆子，他根本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到底还是犹豫了下来。
“叶子哥，要不叫俺来吧，俺还能杀。”铁牛在旁边插了一句。
“不必了。”
“叶子哥...”
“放心吧，我没事。”
杨叶很痛快的摇了摇头。
在什么样的地方，就得用什么样的思维，这是万古不变的道理。
人要学会去适应生活，因为生活从来不会迁就任何人，既然处在一个乱世当中，那么杀人这种事情早晚都是在所难免的，杨叶很清楚这一点，他也明白，所以他现在要试着去做，哪怕第一次做起这种事异常困难。
跪倒在地的马匪汉子早已经湿了裤子，浑身瘫软不堪，比起方才和这些士卒的拼杀，眼睁睁的看着两名同伴死在身前要更加让人恐惧，他很清楚自己的下场是什么，但他又不甘心，念到此处，心里面的那抹惶恐竟然是减弱了几分，不经意的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个少年郎，对方看上去有些白净瘦弱，那双看着自己的眼中是犹豫？还是其他的？马匪不清楚，也猜不到，他瞟了瞟距离身旁不远处的那柄方才被丢弃的长枪，忍不住咬牙壮了壮胆子。
人都是这样，在绝境的时候先是恐惧、害怕、继而又变成了勇敢，而这种勇敢往往是一种歇斯底里的念头。
马匪汉子亦是如此，知道活不成了，那么就会乖乖等死么？
答案是：自然不会。
拉上一个够本，拉上两个就赚到了，这便是马匪汉子此刻的想法，而且他觉得自己很有机会成功。
下一刻。
他动了，杨叶也跟着动了。
在看到马匪眼中那抹疯狂的时候，杨叶就体会到了什么，他突然想到了一句不知道是谁总结出来的至理名言，人不狠，站不稳，说的倒也没错，所以他宁可把那份同情死死的禁锢起来，也不想在这种世道上流露出来。
“噗”的一声，长枪顺势捅了出去，杨叶毫无经验，所以这一枪并没有捅死对方，反而是扎进了大腿根处。
马匪汉子惨叫一声，简直是痛彻心扉，此事他也顾不得去拿武器反抗了，直接是抱着大腿在地上打起滚来。
杨叶不敢再看，转过头去，得知对方没死，赶忙又忍着恶心的感觉补上了一枪。
“噗”
又是一声惨叫在林间响起，惊起无数飞鸟。
四周围观的那些骑兵都傻了眼，这小子哪里是新兵啊，这简直是一个折磨人的妖孽了，一枪入腿根，一枪直奔命根，还不叫人死去，这是何等的手段啊，众人竟是齐齐感觉双腿间凉飕飕的，下意识的夹紧了起来。
杨叶欲哭无泪，两枪下去还没有捅死一个人，要不要这么衰啊。
还是那卢彪上来一刀下去，斩了个干净，皱了皱眉道：“你这小子杀人还不给个痛快，莫不是与他有仇不成？”
杨叶略微尴尬的解释道：“回校尉，第一次杀人，手段上难免有些生疏。”
“你倒是有趣。”
卢彪失笑着摇了摇头，瘦猴闻言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第一次杀人就把人杀成这样，想来也是没谁能做到了。
杨叶没回话，他认真的看了看脚下那具毫无声息的尸体，狠狠攥了攥自己的拳头。
从今天起，他将不再拥抱恐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