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赤妖把小红蟹带到了太华山。
当年她为他聚集百万之众对抗天帝的地方。
赤妖侧头望着他:“还记得这里吗?”
小红蟹打量着四周,一仞绝壁拔地而起,其上怪石嶙峋,整座山一眼望去竟然没有看到一棵树木,也没有一丝水声,低头看脚下,遍地生长着一种奇怪的长叶草,每株草上都缀满了赤豆样的果实。
小红蟹摇摇头,赤妖勉强笑道:“没关系,早晚会想起来的。”赤妖见小红蟹伸手要去摘浆果,忙一把拉住他:“那是六角果,红色的是有剧毒的,不能碰,更不能吃。哪怕是神仙也不行。”
小红蟹诧异道:“这里这么多六角果,那岂不是一座毒山?”
赤妖神色暗淡:“这六角果上有不易察觉的六个小棱角,但是它得名却不是完全因为这个,是因为六脚蛇,被六脚蛇爬过的六角,上面的果实会变成深紫色。深紫色的果子是无毒的。”
“以毒攻毒?”
赤妖环顾四周缀满红果的六角,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甚至几不可闻:“嗯,只可惜,现在六脚蛇怕是绝迹了吧……”
两人相顾无言。小红蟹随着赤妖绕过满地的六角,朝着山顶走去。赤妖走得很慢,小红蟹本想催她,看到她环顾四周,把一处处景物都细细看过来,眼圈越来越红,小红蟹还是没有张开口,只是脚步也缓了下来。
走到山腰只听水声隆隆,飞溅的瀑布如欲飞的玉龙乍然从褐色山岩中飞逝而下。奇怪的是瀑布上横架着一座铁索桥,那桥竟不知道通向了何处,只看到末端云雾缭绕。
小红蟹走上颤颤巍巍的铁索,向下一看,绝壁千刃,索下竟是万丈深渊。小红蟹恨不得把自己的八个爪子都化出原形,缠在铁索上。
赤妖看着他的窘样子,嗤得一声笑了出来:“从高仙台跳下来以后,你的小命倒还留着,只是之前庄重严肃的样儿都不知道丢哪去了。”
小红蟹抓着铁索,抖着声音:“我以前很严肃么?”
赤妖在铁索上一跳一跳地走:“嗯,从我第一次见你,你就板着个脸。那天我遛上天宫玩,结果误闯了王母寿宴。刚进去就看到你冷着脸舞剑,虽说大家都拍掌贺你,你却跟被抢了银子似的。”赤妖在心里补了一句:不过,还是很好看。
“你那天在星河边,赠我一把镶了南珠的匕首,即便你大约是为了拒绝我约你去看日出才送我,我还是很开心……”
赤妖讲得兴起,一跳转过身来,却看见小红蟹一脸迷茫,脸上没有回忆的痕迹,倒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赤妖的热情被泼了冷水,整个人蔫了下来。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阵,赤妖忽然她又想起了什么,眼中亮光一闪,脚步慢下来,等小红蟹走到她身后,赤妖脚下一滑顺势朝索下跌去。
小红蟹整个人一震,头嗡得一声疼了起来,他来不及多想一把捞了赤妖的手,赤妖的手冰凉,眼神却熠熠地闪着光。赤妖悬在空中,红色的裙裾随山风飘荡,整个人像一片随时要掉落的枫叶。
“你干什么?!”小红蟹吼了出来。
赤妖被他吼得一呆,转而笑嘻嘻地道:“有没有想起什么来?”
小红蟹已经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把拉了她上来:“想飞可以腾云驾雾,这种撤了法力的跳法,想找死我可不陪你。”
不知是清风吹走了眼前的云雾还是他们走近了些,小红蟹突然觉得面前清晰了许多,视野开阔了,脚下的铁索好像也好走了些。
走了几步,后面一丝声响也没有。小红蟹诧异回头,见赤妖静静地站在铁索上一动不动,只有裙角随风微颤,原本清亮的眼睛盈盈地蓄满了泪,见他回头,赤妖一眨,眼泪就冲垮了闸。
小红蟹只感觉一人风一般冲进了他怀里,他不由得后退一步,铁索一晃,唬得小红蟹抱紧了赤妖。
赤妖抓着小红蟹胸口的衣服,眼泪溃不成堤。三千年前,他守着天规对她不理不睬,她为他背弃一切,而他却因为她公然对抗天帝的事和她吵了个天翻地覆。她一时觉得前途渺茫,只想无声无息地坠入这深渊。而当年他就是这么说的,想飞可以腾云驾雾,这种撤了法力的跳法,我可不陪你。
然而,当她被天兵抓捕马上就要堕入天火中时,他却从传说连仙神也无往生的高仙台一跃而下,遭受雷霆万钧万箭穿心之痛。
她一度以为他死去了,她也想死。却因为被栖梧潭的九千九百条黑铁锁链而困,连生都如此艰难,痛快的死更是不可能。她颓废,萎靡了一阵,直到有一天她感受到了他微弱的灵气。早些年,她在他的身上种了一颗珊瑚子,刚开始种的时候一点反应都没有,她还以为法力失灵,没想到正是这颗珊瑚子让她感受到了他的存在。也正是这个原因,才让她能够熬过千年,只为再次和他见面。
如今他就在眼前,和以前一样有着温暖的怀抱,即便记忆不在,又有什么关系呢?
赤妖紧紧地抱着小红蟹,喃喃:“我再也不要求你记起一切了。只要你在,我便满足了。”
二
海蓝望着毛毛叼来的鸡,眉毛狠狠地跳了跳。
这可是生的鸡啊……生的……长着毛的……
毛毛把锅用爪子扒拉到海蓝跟前,两只蓝盈盈的眼睛充满希望地看着它。
海蓝视死如归地拎起鸡,拿着锅,抬头挺胸地走出狐狸洞,毛毛甩甩尾巴,跟着她。
“真是一地鸡毛啊,一地鸡毛……”海蓝拔着毛,一根根丢出去,毛毛追着毛来回跑,把地上本来就乱七八糟的鸡毛搅得更乱了。
拔好了毛,又洗了洗,海蓝小心翼翼地把鸡放锅里。于是一人一兽开始对着这个一丝不挂的鸡发呆。
“毛毛,你说要是不开膛破肚的话,煮出来的鸡能吃吗?”
“喔喔……”毛毛甩头。
“不然咱不吃肚子上的肉了,把鸡腿鸡翅弄下来?”
“喔!”毛毛瞪起眼睛,强烈拒绝。肚子上的肉最松软好吃了!
海蓝:“……”
驭雪从屋子里走出来,换了一身新的白袍。由于失血过多,驭雪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雪似的袍子趁着玉色的脸,整个人就如初冬的第一场雪,美得不真实。
海蓝很给面子的呆住了。
驭雪见她如此,嘴角弯了弯,见到锅里的鸡,弯上去的嘴角直接咧开了:“有那么难吗?”
海蓝回神,踌躇了一下,老实道:“有。”
驭雪靠在一旁的树干上,似真似假地幽幽叹气:“看来今天我是吃不上饭了。”手滑到肩膀上,偷偷瞥了海蓝一眼。
海蓝看到驭雪捂着肩膀的伤口,不由得自责起来:“不如我们下界去人间吃?”
驭雪把全身的力气都倚在树上,捂着伤口的手又紧了紧。
“啊,你不能走太远……不如,不如,我去山谷给你摘红果子吃?”
驭雪紧闭着嘴巴,一声不吭。
“啊,不行,你受伤了得吃点好的。”
海蓝脑中一个念头闪过,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要不,你指挥,我做饭……”
驭雪终于从树干上支起了身子,笑:“可以。”
海蓝莫名有种被骗了的感觉。
于是两个人一只兽开始七手八脚七嘴八舌地做饭了。
毛毛捂着眼睛不敢看眼前的这一幕,太太太太太……凶残了……
“这菜刀不是这么拿的,你当这是你的青刀啊……”
“……”
“呀呀呀,不对,生火了没你就往锅里扔?”
“……”
“喂,放这么少的水你确定要煮鸡汤?”
“……”
“水又太多了……”
“……”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毛毛小心地移开眼睛上的爪子:海蓝的油手正抓着驭雪一尘不染的袖子,驭雪瞪着眼睛立在那里似是呆了。半晌,一声怒吼直冲天际:“死蚌,我的衣服!!!!”
毛毛又捂上了眼睛。
三
终于做饭的过程就剩下添柴烧火了。
海蓝已经累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添着柴,听着柴火的噼啪声,橘色的火焰在夜里夺目的很。
驭雪坐在旁边悠然自得,看着海蓝一身的狼狈样,随手掐了个清洁的决儿,海蓝身上的油污瞬间不见,他低头瞧了一眼袖子上海蓝小巧的手指印,犹豫了一下,放下了手。
海蓝闻闻身上的清香,随口道:“谢了。果然神仙就算受伤法力也是厉害无比,比我们这小妖强多了。”
驭雪笑:“想看我的法力么?”
海蓝扭头,正望进一双映着橘色火焰的狐狸眼:“好啊。”
驭雪拉了海蓝起来,毛毛也瞪大了眼睛,只见驭雪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在空中轻轻一划,化出浅浅的淡蓝色弧形,他们周围瞬间起了无数以剔透的冰为枝干雪为树叶的玉桂树,天上也纷纷扬扬地坠下雪来,雪落在树上便化作叶,落在手里即融成水,转眼便是一个雪做的世界。
大雪披了月光的皎洁,簌簌声是天地唯一的声音。
海蓝从未见过雪,原来漫天飞雪比合渊海的碧波万顷更让人震撼。或许在她记不起来的凡界渡劫日子里,她曾见过雪吧,但绝没有现在大雪漫天漫地笼罩群山来得更为触动魂魄,扣人心扉。
海蓝拉着驭雪,一口气跑到山顶,在山与雪之间,纵声长呼。海蓝喊罢拉了驭雪也喊,两个人喊完相对大笑。
海蓝一身雪色蚌裙,驭雪一身白袍,两个人倒像是雪地中的雪人。雪落在驭雪头发上身上,没有立时化去,成了晶莹的装饰,一双魅惑的狐狸眼中盛着雪光,竟敛去了艳色透出纯真。
海蓝感觉喉咙处貌似有类似口水的东西划过,莫名红了脸。
驭雪伸手找到海蓝的手,手指一根根地握紧了,轻声道:“海蓝,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雪声簌簌,刚刚爬上山顶的毛毛又捂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