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海里的水草扭着腰，瞧得海蓝眼花，于是她张开壳吐了个泡泡。
海蓝是一只蚌精，据说有三千年的修行。这么久都没有修成仙，别说鱼叔蟹婶们奇怪，连海蓝自己都奇怪。不过，据说是五百年前到人间渡劫的时候没渡过去，据说还把蚌珠丢了，据说连奶奶都发动了可是那蚌珠就如石沉大海一样毫无音讯。至于为什么都是据说，因为在凡间渡劫过后海蓝也就都忘光了，以至于蚌珠是被人偷了还是被人抢了都不记得，这些海蓝知道的部分还是长舌妇小红蟹跟海蓝讲的。
没修成仙就是麻烦，蚌精每年都有一个月要恢复原形，没有法力也不能变化，就因为这不知是谁定下的天条，如今海蓝便闷在这壳里。想想她都要哭了，可是原形的蚌是没有眼泪的，于是海蓝只好惆怅地摸了摸海蓝柔软的肚子——早上又吃多了……
小鳕朝海蓝游了过来，海蓝赶紧闭上壳装死。听这个名字就会知道，她是一只鳕鱼，也是海蓝奶奶身边的侍女，不用伺候奶奶，她要做的就是每年海蓝恢复原形时，负责每天把海蓝从外面揪回家。
“咚咚”，你当这是你家大门吗？敲壳敲得那么用力……
“我不回去，死也不回去！”
“你确定？”
二
小鳕一边分开水流一边笑道：“早这样乖乖回家多好。”小鳕已修成了地仙，可随意幻化，变出一个渔网把海蓝网在里面。海蓝躲在壳里面画圈：“早晚把你炖了！”竟然拿昨晚她偷吃奶奶糕点的事威胁她！
奶奶是蚌族的女王，她的海草殿是海底除了龙宫以外最像王住的屋子。本来海蓝也不这么觉得，只是无意间随着小红蟹观察了一下它们蟹族王住的屋子，额，不，是小红蟹口中传说最精美最豪华的——泥洞。此后，海蓝就觉得奶奶真是太奢侈了。
正想着，已经到了海草殿。海蓝刚刚蹦到椅子上，奶奶一拐杖敲过来。
奶奶之前很少发这么大的火，她从来都是温和地甚至纵容地对待海蓝这么一个不成器但是仅有的王位继承人。大概是蚌珠丢了之后，发火就是奶奶的家常便饭了，两天一小火，三天一大火。
海蓝闪了闪灵巧地躲了过去，但拐杖的边还是擦伤了海蓝的外壳。久违的疼痛感竟然让海蓝感到有些熟悉。
“新蚌珠炼到什么程度了？”
海蓝在壳里搜刮了一阵，摸出一个比海泥屑稍稍大一点的白色亮珠子。
奶奶瞥了海蓝一眼，眼刀都能刮得下海蓝壳上的泥了。海蓝用力让壳看起来是笑着的，本来这颗珠子用的就不是和当初一样的沙，她自然炼得慢些，在加上她偷了会儿懒，所以炼成这幅德行……额……她偷懒偷了也才几十年，额，或许几百年？
奶奶一拍桌子，新炼出来的蚌珠骨碌碌从桌子上滚回海蓝的壳里：“海蓝啊，得找个地方，让你专心炼。”
海蓝一抖，奶奶的这种笑，海蓝最熟悉了，小时候犯错之后，奶奶都是笑眯眯地喊喊海蓝的名字，然后……
海蓝捂住头，太恐怖了……
奶奶得胜还朝似的，朝着小鳕摆了摆手，拖着长长的白色蚌裙回屋了。
海蓝被关到了海泥窖。每一个蚌族的继承人必须从出生开始就要磨砺一个雪色蚌珠，等珠子炼成之后，继位之时化作蚌王的兵器。也因为蚌珠的修炼时间几乎和蚌本身的寿命是等长的，故而兵器的威力极大。
若没有蚌珠蚌族的元老们是不会认可的。当时海蓝觉得奶奶身体硬朗，再担任几千年女王也没问题，只要海蓝再用海蓝出生时所用的同一种沙磨一颗珠子想必也来得及。
可是变化总比计划要快。龙宫太子不知犯了什么毛病，把那片沙全给挖走了，铺在了龙宫后花园。每过百年海蓝就会潜进龙宫偷一次，不过大海捞沙比大海捞针可是难得多。这不，五百年来，海蓝去了五次，每一次都灰溜溜地回来。最后没办法只好随意捡了一粒成色比原来稍差的沙开始先炼着了。
至于为什么百年才去一次，那是因为丢了蚌珠后海蓝花了好长时间才能重新化作人形，法力根本不能支持海蓝闯龙宫。只好每到龙宫百年庆贺的时候跟在奶奶后面混进去寻找一番。
这暗无天日的海泥下待着，百无聊赖。虽说水底照不进阳光，可也是有发光水草和电鳗可以照明，如今一片黑漆漆连海蓝雪白的壳都看不见了。海蓝把小蚌珠掏出来，微弱的光可怜兮兮地照亮了巴掌大的一块地。
这一关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海蓝思忖着，法力渐渐还原，闯龙宫这件事可以操办起来了。不知为何，还有些小激动。海蓝按捺了一下振奋的心，默默在心里回忆了一下前几次摸得门儿清的龙宫地图，捡了一块石头在地上写写画画。
可是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刚刚过了几天海蓝便被拎了出来，海蓝随着小鳕的步伐移动着壳，心里不住可惜：这么完备丰富的闯龙宫计划就这样被迫搁置了。难道奶奶这么快就心软了？不应该呀？走着走着，海蓝嘴巴越张越大，等等，看小鳕的样子，这是要去大殿？难道奶奶叫了族人训斥她？
海蓝抖了抖壳，不会吧……海蓝的脚步越拖越慢，因为，海蓝已经看到浩浩荡荡地海蚌家族了……靠在门边的是一身浩然正气的青蚌一家，坐在门槛边儿上的是长得最秀气的玉蚌家族，分列两旁的是蚌数最多黑蚌和雪蚌，黑蚌如往常一样阴沉着脸，雪蚌的衣衫洁净得仿佛刚做成的一样，海蓝低头看看沾满了海泥的海蓝的壳，同为雪蚌，差距还是挺大的……天，连刚出生几十年的小蚌都带来了……这下丢人丢大了，不，丢蚌丢大了，还一下老小三代蚌一起丢……
海蓝磨磨蹭蹭地走着，可是如今海蓝还保持着原形，就算海蓝再怎么慢下来，光滑的壳还是在海水里划得飞快。四周的人们见到海蓝嘈杂起来，海蓝紧闭了壳，一声不出。
到了大厅门口，进去后，海蓝又出来了。
一声大喝传来：“死丫头！进来！！”
海蓝咦了一声，慢吞吞地进去，难道她没走错？可是……海蓝慢慢地抬头，额，慢慢地张开壳，大厅座位上坐着的那一片金灿灿，不是龙吗？
三
龙这种生物于海蓝还是陌生的，不过小红蟹说了，不要管他长成什么样子，只要他衣服闪得睁不开眼，必是龙没错了。
海蓝眯着眼一瞧，嗯，一定是龙。只是眼前这个俊秀的龙，怎么给海蓝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海蓝刚刚站定，那一片亮闪闪朝着海蓝移动过来。海蓝赶紧闭上眼睛，保护视力。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就是蚌族最后一个蚌？”
最后一个？海蓝闭着眼睛，完全没有听懂。
奶奶的声音：“太子殿下，是的。蚌族全员都到齐了。”
太子倾墨？！海蓝激动起来，她的沙子呀！忙不迭地睁开眼，结果被金色袍子狠狠闪了一下，只容得海蓝艰难地讲了两个字：“沙子！！”
屋里倒吸凉气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海蓝困惑了，不过揉了揉刺痛的眼睛，怎么感觉世界都变了？落在海蓝壳上的眼光有惊讶的，有怜悯的，有无奈的，还，还有宠溺的？而且还是太子？海蓝再揉了揉眼睛，果然，太子恢复了正常，刚才只是眼花了。
看了看一屋子蚌张开嘴讶异得合不拢，海蓝开始怀疑自己刚才到底讲了什么，这么震惊。海蓝张开嘴，干巴巴地想解释，然后小蚌珠不知中了什么邪，一下就飞出去了。
撞到了，太子的，胸口。
海蓝捂着眼，不敢看这“惨烈”的一幕。她这算，“暗杀”太子吗？
好不容易攒了点勇气，刚想露出眼睛看看，听到一旁几十岁的小蚌奶声奶气地道：“妈妈，姐姐为什么说太子哥哥是傻子，然后还拿珠子丢太子哥哥？”
海蓝又捂紧了眼，一丝缝都没留。
一双手尝试着让海蓝的眼睛露出来，扯了扯，海蓝没动，再扯扯，还不动。他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便听见他随意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把海蓝拉出了那个大殿。
“沙子？为什么说沙子？”倾墨把玩着海蓝的小蚌珠，脸上笑意温润。
原来他听清了，海蓝舒了口气。心里忖着，虽然沙子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但是太子之前花那么大功夫把那片沙子都挖走了，应该是喜欢那片沙子的罢，问龙宫太子要一个他喜欢的东西似乎不太妥当。想想海蓝的闯龙宫计划，海蓝还是比较喜欢来硬的。
海蓝岔开话题：“把蚌珠还我。”
他脸上显出一丝痛苦的神色，转而又笑得如沐春风：“哪一个？”
“啊？”海蓝一呆。看他这幅样子，海蓝不由得想起前阵子小红蟹跟海蓝讲的八卦来。话说龙宫太子五百年前也当飞仙渡劫，好不容易在凡世度过了雷劫，残存一口气时，却因尘世一名倾世红颜触动了情伤，导致刚飞升为仙就又回龙蛋内丢脸地养伤养了两百余年。最近几百年才刚破蛋而出。小红蟹跟海蓝讲的时候，挥着它的大钳子，唾沫横飞地强调可能是在圆滚滚的蛋内待得太久了，太子出来之后便有了一个怪癖，对珠子类圆圆的东西十分感兴趣。
海蓝看着太子手里的海蓝的圆滚滚的小蚌珠，幻想了一下和龙蛋相比哪一个更圆，最后不得不悲哀地承认，好像是蚌珠更圆一些……
海蓝遗憾地瞧了一眼在他手中玩得不亦乐乎的蚌珠，腹诽小蚌珠就是靠不住，本来蚌珠是能识别主人的气味的，海蓝这颗可好，在别人手里乐不思蜀了。蚌珠太小，能够助长的法力也甚少，再加上在海底没有珠子也不怕……
眼珠一转，海蓝换上一副笑脸：“殿下，你喜不喜欢这颗珠子？喜欢就送给你，但是……”
倾墨一挑眉。
海蓝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能不能用一张龙宫的详细地图换？”
“龙宫，地图？”
“啊，我这个人有个怪癖，喜欢收集各个地方的地图……”海蓝闭了闭眼，谎话说得真失败。
倾墨：“唔，我信。”
海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