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流被夹在木兰春胁下,片刻便出了城主府。后者蹬足跃起,燕流只觉风声鼓鼓,低头望去,身子已腾空而起,离地两丈之高,仅这飘然一跃,竟有十数米之远,暗道“老头儿,这般高龄,本事倒是大的紧,一百个我怕也打不过他,若是爹爹在此,定然有他好看。”想起燕齐易,燕流心头怵的慌,不禁长叹一声。
木兰春白发飘飘,身形连番晃动,城中百姓见得一倏青影临空鱼跃,飞梭向前,皆是惊叹连连。须臾片刻,二人已出了狼牙城,燕流回头瞥去,偌大的狼牙城越来越小,渐渐模糊不清。
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狼牙城西南方,十里处,小湖清澈见底,倒映一片梧桐树林,红似火燎,秋风一阵,树影婆娑,此番景致,着实难寻。
此刻,木兰春正倚靠着湖边一棵参天梧桐歇脚,燕流被置在一旁。
木兰春双目紧闭,盘腿运息,一动不动,已有片刻。燕流寻思道“终归是岁数大,体力不支,逞什么能耐?你就好生歇着吧,小爷走了。”心有所思,当下蹑手蹑脚躬着身子想要偷偷溜走。
“你这是要走去哪里?”身后木兰春突然开口问道,燕流做贼心虚,闻声吓的不轻,慌忙飞奔,却被一块石头绊住,摔个四脚朝天。
“哎呦”燕流倒在地上,心中盘算“这老头玄乎的紧,以他的本事,擒我怕是易如反掌,我又何苦浪费体力。他方才帮我治伤,当不该为难我,倒是走一步算一步为妙。”燕流虽说年幼,心思倒算缜密,有了打算,起身拍拍屁股,走到木兰春面前,有模有样的盘膝坐下。
“呵呵,我一天没吃东西了,肚子有些饿,想去找些吃的,没打算逃跑。”燕流憨笑道。
“这个好办。”恰时,一队南飞大雁从天掠过,木兰春,屈指一弹,一只肥硕大雁,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燕流身前。
燕流一惊,瞬间乱了坐姿。
“老夫木兰春,孩子你叫作什么?”木兰春笑道。
燕流瞧木兰春言语和善,便老实说道“我姓燕名流。”
“雁过留声?雁留?”木兰春念道。
“什么雁过留声,我只知道,燕是燕子的燕,流是流水的流。”虽说燕齐易教过燕流认字,可文诌诌的那一套,对他来讲着实难了。
“哦?流水落花春去也,似曾相识燕归来?名字倒是好生高雅,可你这满脸污垢,破衣烂衫的跟个小乞丐却相差无几。”木兰春笑着说道。
“呵呵,我就是个小乞丐,老先生您丰神俊朗,跟我处在一起啊,可真是没了您高贵的身份。”燕流言语里满是酸意,讥讽道。
木兰春也不恼怒,继而说道“正好这里有湖,你先去洗干净,我给你弄吃的。”说着变戏法般的拿出一套衣物递给燕流。
“你这衣服哪里变出来的?”燕流见他凭空取物,一时兴趣使然,笑着问道。
“喏,就藏在这枚戒指里。”说着,木兰春抬起左手,食指上,一枚宝戒,嵌着一方指甲盖大的宝玉,流光溢溢。
“果真神奇。”燕流目不转睛的盯着这枚戒指,忖道“难怪爹以前总能变戏法似的拿出东西,估计也有这样的宝物。”
“这老头不坏,反正村子没了,也不知道爹在哪,不如暂且跟着他,好歹有个去处。”燕流上上下下打量木兰春一番,眼珠贼溜溜的直转。一把拿过衣服,往湖边跑去。
望着燕流的身影,木兰春捻着长须,若有所思。
秋天,湖水终归还是凉的,燕流粗略的清洗过身子后,便上岸了。衣服应该是木兰春平日里穿的,燕流即便用牙齿将袖口、裤脚咬开,撕去数截,可看上去整个人依旧十分臃肿,不伦不类的。
大大咧咧的走到木兰春跟前,木兰春早已生起篝火,一只大雁被烤的外酥里嫩,肉香四溢。
“你这孩子,洗干净了,倒是个俊俏胚子。”木兰春瞧着洗干净的燕流,五官清秀,眉宇间凝着一丝英气。
“木兰春……大人,怪别扭的,我以后便叫你木兰老爷子吧。”燕流说道。
“如此叫着也好,先吃吧。”木兰春撕下一只大雁腿递给燕流。
燕流早就饿的不行,接过大雁腿,直往嘴里塞。
“慢些吃,别噎着。”木兰春拍着燕流的背,笑道。燕流舌头转不过来,呜呜的说道“没事,没事,好吃的紧。”
一阵大快朵颐之后,燕流小肚微微隆起,长长的打了个饱嗝,倚着棵树,斜躺着,难得惬意。
“燕流,我问你,你今天说庆贵杀了你们全村的人,是否属实?”木兰春正色问道。
一想起此事,燕流一阵怒火涌出,小脸涨红,啐了一口道“我骗你做甚?那庆贵连连孩童都不放过,总有一天,我要让他血债血偿。”燕流小拳握紧,猛锤了地面。
“如此,我问你,倘若庆贵此刻就l在你面前,你可下的了手?敢杀他吗?”木兰春眼中精光一闪,满脸严肃的望着燕流。时近入夜,篝火烧的噼啪作响,林中俱寂,只待燕流作复。
“有何不敢?为何不杀?如此恶人,世上有多少,我燕流杀他多少!”想到庆贵所作所为,村人无辜惨死,少年神色睥睨,一时之间,气势勃然。木兰春见着,暗叹不已。
“好、好、好。”木兰春连道三个好字。
“我带你去寻他复仇如何?”木兰春面容严肃,接着问道。整个人透出一股狠劲,与先前慈眉善目的样子截然不同。
“木兰老爷子,你是说?”木兰春与武烈相识,庆贵为武烈妻侄,燕流断不敢相信,木兰春果决如斯,疑惑问道,怕自己理解错。
“杀他何妨,泱泱殷齐,岂容此等蛀虫蚕食!不过杀他,当你亲自动手,你终究是要迈出这一步。”木兰春眉宇间豪气满满。
自幼与燕齐易行走天下,虽从未杀过人,但死于燕流眼前者,不下百数。“这我知道,既然如此,我们何时动身?。”冷冷问道。昨夜还在燕齐易怀中瑟瑟发抖,今日没了燕齐易的呵护,燕流反倒骤然成熟,竟判若两人。
鸟不离巢怎有雄鹰翔空之时?鱼不入海何来化龙升天之日?如今,燕流似野马脱缰,一发不可收拾。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莫急,待那夜声人静之时,再去诛杀此人。”木兰春凝望西坠残阳,一挽余霞,如血溅天河。
闻言,燕流举头望去,晚霞残絮遗空,恍若血迹斑驳,一时怅惘,燕齐易离去,不足一日,可他所遭之事,已与往昔相去万里。想到此处,起身负手而立,身姿卓卓,目中星光隐浮,纵是垂髫幼子,却朝气勃发,峥嵘初见。
木兰春,抖擞数下青袍,看向少年,唏嘘不已,果真是少年意气。
入夜,凉风习习,城中静谧,喧哗消停。木兰春携着燕流越过城头,守夜十余士兵,竟无一人察觉。
街道肃清,摊贩早寝,满城寂寥,唯独红楼数间还在笙箫不止,一干芸芸众生,醉生梦死。
木兰春、燕流,落脚庆贵宅中,庆贵五房妻妾皆已酣睡,唯独寻庆贵不得,武烈修为与木兰春相当,木兰春不便以元力感知。正踌躇间,燕流拍额,竟忘了此间。
“莫不是在他姑父家,丫鬟的住处。”燕流低声絮叨。即将午间所遇萍儿之事与木兰春道出,二人估摸着,十之八九不错。
两盏大红灯笼悬挂,府邸朱门紧闭,八名护卫精力倒是充沛,一日下来依旧精神抖擞,兢兢业业。绕过此间,木兰春轻盈一跃,丈高围墙已在身后。
穿过宅中水榭石山,正是一排小屋,丫鬟萍儿所居之处最里,火光微微,到还未入睡?
老少二人走近,透过窗户瞧得真切。庆贵正在其间,只见他,半裸的上身,遍布血印,一身横肉抖动,呼吸难平。丫鬟萍儿斜躺在墙角,衣衫破碎,长发凌乱,双目无神,一支玉簪锥扎在心房,血顺着簪子往外流,死得真切。
“小贱人,老子让你爽是看的上你,你他娘的还想杀老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庆贵恶声骂道。
料想必是庆贵行那下流龌蹉行径,萍儿不甘,欲要杀他,奈何反遭其害。
庆贵杀人如麻,为人阴狠,今日受气颇多,此刻杀了萍儿已然眼红,右脚用力猛踩玉簪,玉簪径直没入萍儿尸身,行事残忍,实叫咬牙切齿。
“嘭”房门被踢开“杀你千回百回不足矣!“一语惊魂。
庆贵着实吓了一跳,回身望去,月光拉长身影,落在青砖之上,一孩童伫立门前,身后一老者神丰毅毅,模样眼熟,定神再瞧,孩童是那燕流,老者竟是木兰春,不禁魂飞天外,瘫坐在地。
“木兰大人,深夜为何在此?此间,我姑父当是睡了,大人明日再来吧”庆贵心中还抱有一丝希冀,细声探道。
“你果真心狠手辣,莫要拿你姑父说事,燕流杀了他吧。”木兰春负背而立,一语断绝庆贵生路。燕流身形一动,双手成拳,直向庆贵脸上招呼。
见状,庆贵张口欲呼,木兰春单手一挥,庆贵自是无法出声。
燕流武技出自燕齐易,招式狠辣,力道施展,庆贵眼冒金星,疼的“嗯哼”连连,腔中漫是腥味,牙齿也不知碎了几颗。木兰春以元力封住他口嘴,只得往腹中咽下。
他生性好杀,杀人无数,如今自己面对死亡,却无法释怀,连滚带爬,满屋子躲闪。
燕流冷笑道“当真是猪狗般的东西。”凌空跃起,一脚踢在庆贵太阳穴上,这脚势大力沉,庆贵应声倒地,眼鼻直冒鲜血。
见状,燕流心间游过一丝快意,随后,看着庆贵的惨状,又突得彷徨,“我竟真的杀了他!”胸中纳着口气,不吐不快。木兰春走来,轻拍燕流肩头,略做安抚,燕流迷茫点头,思绪飘忽,片刻后,才回过神来,看向木兰春,却也不知说些什么,难过的紧。木兰春心中明了,第一次杀人难免不适,可燕流不过孩童,片刻即已好转,果真心境非凡,此子必非池中之物。
唏嘘一番,木兰春掏出一柄匕首,寒光灵灵,在庆贵喉间连刺数下,热血迸出,庆贵尸身又抖了数下,竟是诈死,如今方才死透。燕流见了,后背衣衫不觉为冷汗浸透。
此时天已泛起鱼肚白,木兰春只得携着燕流离去,萍儿死不瞑目,庆贵横尸当场。
萍儿邻屋的丫鬟们,一夜无眠。昨夜庆贵有所关照,不论萍儿屋中动静多大,都不能起身。果不其然,夜里动静确实不小,众人皆为萍儿担心,一大早便起身来瞧,见得此情景,尖叫不绝。一时间,狼牙城,城主府,军列川流,全城戒备,而肇事者早已远遁他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