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兮若退后一步,再次行礼:“不劳祖母费心了。正如二叔所言本朝最重孝字,兮若当然要谨遵父亲遗愿。”
萧老夫人自然没有想到萧兮若不卑不亢地就塞了一个软钉子过来——竟是连想也不想就回绝了她。毕竟在她印象里的萧兮若还是八岁以前的乖巧模样。当下有些怔愣,亏得她颇有城府,随即便做出一副黯然的表情:“阿若,因为当年的事,你爹爹一直误会祖母。带着你一走就是四年,如今好容易回来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说到最后,竟是声泪俱下不能再言的模样。
“误会?看来祖母的确是年纪大了,不过才四年时间,就忘了我母亲是因何难产而死,忘了我幼弟又是如何胎死腹中的!”说着看向萧家老夫人身侧霎时白了脸色的萧家二太太,语音一转,“不过,看起来二婶婶倒是记忆犹新呢!”
萧家老夫人的确想不到这丫头如今言辞犀利,句句直指要害,此时恨不得搧这丫头两耳光。但眼瞧着到了如今这番局面,太后及皇帝都还没有要插手的意思,也只能咬着后槽牙强撑着道:“阿若,自幼祖母是如何的疼你,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这些年来你父亲不孝亲长,连带着也教会你不敬宗祠吗?”不过她毕竟当着太后皇帝的面,也不敢说得太过,只是竭力做出声色俱厉的模样。
萧家老夫人的话既没将萧兮若娘亲的生死看在眼里,也不曾将她爹的名誉放在心上。这一下可是真真正正的激起了萧兮若心里的怨。她心里仅有的那点血脉相连的情分在此时也荡然无存了:“好一个不孝亲长!好一个不敬宗祠!只是不知,您萧氏的亲长宗祠与我父女何干?哦——对了,我忘了萧老夫人并不知晓这件事儿。爹爹早在四年前就将我们四人的户籍从萧氏族谱中移了出来。素日里逢年过节礼品不断,那是敬着你我乃是血亲。称您一声祖母,是全了我心中的情份;我不回萧家,也当是我的本分。萧老夫人又何必苦苦相逼,非要我讲出这样诛心的话来呢?”形势已到了这个份上,萧兮若索性连祖母都不称呼了。只见萧兮若清泪直流,说完此番话猛地转身朝着太后及皇帝跪下,语气颇为决绝:“还请太后姨祖母、皇帝叔叔替阿若做主。”
此番话一出包括太后及令彝帝在内的众人心中皆是大惊,不过这样一来事态急转直下、高下立见,场内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令彝帝本还在想着要怎样顺理成章的偏袒偏袒萧兮若,没成想这丫头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辞,就抖出了这么大一个台阶。他随即顺势而下,一脸慈爱和关怀:“兮若尽可放心,朕自会替你做主。”复又转头看着太后正色道:“不知母后如何看待此事?”
太后早就听得乐了,也不能怪她老人家不厚道,这时候还心里偷着乐。看着萧家老太太把人家当小孩哄,避重就轻的打感情牌,不但没落着好反倒惹了一身骚;而人家萧兮若既没有将当年的事儿挑明,又实实在在的打了她的脸。可谓是赢得漂亮。
太后毕竟是帝师之女的出身,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言官之间的言辞交锋,自然瞧得上萧兮若这般言语碾压的风范。此时听见皇帝的问话,略作思索了一番:“小丫头讲的是句句在理,且先起来,到哀家身边来。小德子,你速速出宫去,核查此事。”顿了顿才凉凉道:“萧侍郎和萧家老太太也不必心急,阿冶与令彝一同长大,哀家自是不会叫兮若受委屈的。”
萧家老太太与萧家二夫人闻萧兮若言本就大惊,此时又乍闻太后之言,更不知作何反应。尤其是萧家老太太,她根本不能相信萧冶真的敢这么做。要知道一旦如此作为,就意味着不再是萧家之人。萧氏家族自然不会再庇护萧兮若。而女子总是要嫁人的,萧冶在世的时候自然没有人敢欺负萧兮若,那么萧冶去世之后呢?一个身后没有家族支撑的女子,又会面临怎样的境地?
萧铭虽觉得他母亲那番言谈有些过分,但如今乍听兮若之言大惊之下竟有些口不择言:“陛下,请恕微臣斗胆,兄长已逝,兮若尚且年幼,谁是谁非还不能分辩得清楚。此事的真假还有待斟酌。”言下之意,竟是隐约暗指萧兮若此番言辞是顾见初授意的。
令彝帝此时连似笑非笑的神情都收了起来,敛目挑眉:“嗯?……,萧卿的意思可是要将信郡王也请来问问?”话到最后,眼里已有了两分凌厉。
也不知究竟怎么回答来得妥当,只冷汗连连的道:“微臣,微臣……”却始终没有下文。
正万般纠结之际,太后却看着令彝帝道:“哀家倒是觉得阿冶既然临终托孤于见初,总是要听听他的看法。哀家让弘景已经去请他见初舅舅了,咱们暂且等着,待所有人都到齐了,此事自见分晓。”
此言一出,众人这才发觉原本站在太后身旁的皇太子殷弘景果然不知何时退了出去。到了这时候事情是因何而起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太后及皇帝站在谁的那边。皇帝及太后既然没有让场中不相干的众人先行退下,便是没想着要给萧家留太多颜面,其立场可是显而易见的。况且到了这个境地,此事谁是谁非一眼便知。众人心中各有心思,此刻愈发沉默起来。倒是站在太后身旁的淑妃拿出手帕替兮若仔仔细细的擦拭了脸,又理了理她的头发。
众人沉默,萧家人此时更是沉默。暂且不提兮若母亲幼弟的死因,单单被告知萧冶四年前就从萧氏一族除了籍这一项就足够他们心惊良久而不能回过神儿来,又何况这会儿太后还说什么“此事自见分晓”,萧家几人的心早就死了几回。却又不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等着顾见初的到来。
皇长子殷弘景到文华殿的时候,毅勇侯正满面悲戚,对着顾见初说着当年他和萧大将军是如何金戈铁马驰骋沙场,可惜如今却……顾见初也不言不语,杯杯饮酒。殷弘景不由得叹气,真不知道萧家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凭着毅勇侯与萧冶过命的交情,而顾见初又恰好是见过萧冶最后一面的人,两人在宫宴上相遇,必定免不了一番询问深谈,那么短时间内顾见初是不会知道萧铭带着卫良拦了皇帝的驾,自然也就来不及去永和宫。可惜没料到皇祖母摆明了看不上萧家的作为,既然她老人家不能直接插手此事,那也要让能插手的来。
不过这样更好,有皇祖母插手,兮若表妹不回萧家的事儿也能省去不少的麻烦。正想着,顾见初及毅勇侯已看见了他,起身行礼道:“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两位无须多礼。”太子殿下上前几步扶住二人,道:“怕是要扰了二位的谈话了,皇祖母差我来请舅舅前去永和宫。
闻言,顾见初眼眸微暗,向着毅勇侯微微躬身示意:“林老侯爷,见初失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