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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上台部落

翻过一道隘口,仲蠡的眼前出现了于身后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色。山坡和山谷间是一望无际的松柏,越往低处树木越是粗壮高大,灌木杂处其间,一片葱绿。山峰向山谷延伸的平台地上牧草丰美,自然形成了一片片面积不大的草原,这小片的草原点缀在林海之中,宛如林海中的座座岛屿。道路在山腰间蜿蜒向着谷底延展,犹如山腰间的一条玉带,山谷深不见底,这景色真如人间仙境!

这景色似乎根本没有引起大家的惊奇,人们开始相互提醒:“下坡了,大家注意,路窄难行,小心脚下!”

果真,这弯曲的道路时而变得很窄,仅能过一人一马,两边全是绝壁,时而路变宽了,两边的山坡坡度变缓,伸手就能摸到松柏的树梢。大家凝神静气小心翼翼地不知转过了多少道弯,终于透过密林听到了哗哗的水流声,快到扎曲河边了。

随着脚下的路坡度逐渐变缓,路面儿也逐渐变宽,眼前的密林中道路出现了一个分叉,在岔路口,商队停下了脚步。

扎曲河在这里拐了一个“S”形的大弯,商队的伙计门都知道,此处就是与琪琪格主仆二人分手的地方了。三岔路一条向西,是去上台部落的,另一条向东,是去河汊旗的。这里也就是张鸣岐说的吃午饭的地方。

伙计们分头忙活了起来,仲蠡对周围的一切很感新鲜,在附近欣赏着风景。透过树林可以清晰地看到,扎曲河在这里拐了一个大弯儿向东流去,河水清澈但水流很急,河岸的峡谷中密布着树木和各种灌木,不远处的山脚下一座喇嘛寺依山而建,气势雄伟。不时可以看见一两个身穿红色袈裟的阿卡在寺中走动。喇嘛寺周边一些陡峭的山坡因山势太陡,裸露着赭色的泥土。河的对岸有一处村庄,三五十户人家,与喇嘛寺对峙着,这里由于是河谷低地,有大小不等的耕地,此时,从事农耕的人家正在下种。仲蠡仿佛来到了世外桃源,完全被眼前的景致迷住了!

“少东家,这景致比柳河镇河边儿的如何呀?”不知何时,琪琪格已经来到了仲蠡的身后。

“真没想到,在这高原的深处仍有这般好去处,我这次是开了眼了!看样子小姐以前来过这里了?”

“这里离河汊旗已经很近了,大约两个时辰就可以到家了,叔叔常来这里打猎,有时会住上两三天。”

“这里还有动物?都有些什么?”

“叔叔在这里打到过狼、獐子、石羊、黄羊、野兔,河里的浅滩上还有过路的大雁、野鸭,灌木丛中的野鸡最多了,傍晚的时候最好打。”

“那今晚三才可以一显身手了!”

“此处山高林密,过夜时最好在帐篷的门口点上篝火,可以防止狼袭击牲畜。另外,这里地势较低,又紧靠扎曲河,地面潮湿,你睡觉时要多铺一层毡子,否则极易着凉!”

琪琪格的话似乎变了语气,透着一缕忧伤。仲蠡的内心也被她话语的忧伤感染着,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这是仲蠡从未有过、体验过的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你放心吧,这些伙计们都懂。”

“人家说的是你自己!”

“我也会注意的!”

“少东家、琪琪格小姐,开饭啰!”身后传来伙计们的呼唤声。

二人随着呼喊转身回到三岔路口,这是,饭菜已经做好。除了预料之中的羊肉面片而之外,还拌了两盘子萝卜丝、炒了两盘子土豆牛肉,这可算是丰盛的一顿饭了。张鸣歧把大家召集坐到一起,围成一个圆圈,敖登已经把剩下的马奶酒全部拿了出来。

张鸣岐招呼琪琪格坐下后道:“行路之人讲究个缘分,漫漫长路让我们结识了新朋友,长路又即将让我们各奔东西,来,我们大家给朋友贱个行!”说着就端起碗来干了一杯。

“有缘就让我们再相聚!干!干!”大家齐声道。

干完酒,三才、占良殷勤地给敖登端饭布菜,张鸣岐也客客气气地请琪琪格夹菜、吃面。小伙子们吃得很快,这是长期野外生活养成的习惯,大家西里呼噜地一会儿就酒足饭饱了,琪琪格、敖登一会儿工夫也吃完饭了。

“多谢商队两天来给予我们主仆二人的照顾,谢谢大家!”琪琪格冲着大伙道。

“小姐不用客气,遇客同行给予方便是我们‘德顺昌’老东家仁达公留下的规矩,广交朋友也是我们‘行商’的本分,还是那句话‘有缘就让我们再相聚’。”张鸣岐道。

这时,马占良将仲蠡拉到一边,两人耳语了一阵,二人似乎有分歧,但最后占良说服了仲蠡,将一件东西塞到了仲蠡的怀中,仲蠡立刻就将东西藏在袖中。

琪琪格二人搬蹬上马,向大家一拱手道了声“有缘再会!”便策马向东而去!

占良眼看着这主仆二人离去,对着仲蠡大声道;“还傻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呀!”

一句话,说得仲蠡满脸通红,但还是上了马,策马追了上去,很快消失在林木丛中。

琪琪格二人没走出多远,就听见身后追赶的马蹄声,回头一看是吕仲蠡赶了上来,便停下等待。

仲蠡的马很快来到二人眼前:“这是占良用三才打得兔子皮做的,天冷的时候可以暖手。”说着就将兔子皮护手递给了琪琪格。占良的手艺还真不错,兔子皮被剥成一个筒状,两边儿用刀子修过,边缘很整齐,带毛的一面被翻在了里面。不知占良用了什么方法,皮子现在已变的软软的,干干净净不说而且也没了血腥味儿。

“占良说他的手艺不是太好,不如我家立勤做得好,送给小姐,做个礼物!”仲蠡接着说道。

看着仲蠡不自然的样子,琪琪格心中道“笨嘴的鹌鹑,学舌都学不像。”但还是很开心,不管怎样,这只笨鹌鹑总算是主动了一步:“那我这里谢过占良了。”琪琪格接过兔皮护手,接着她伸手解下褡裢上那只精致的皮囊:“这水囊回赠给占良,请替我转交,谢谢你啦,少东家!”

“我一定转交!”

“你还真要转交呀?那就当个‘邮差吧’!”

二人转身离去,接着就传来一阵开心的笑声。

仲蠡呆呆地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琪琪格话的味道,转身回去时在心里念叨着“吕仲蠡,你这个笨蛋!”······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商队起身沿着扎曲河继续西行,绕过了扎曲河“S”形的大弯儿后商队向南直奔上台部落。一路上大家晓行夜宿,走走停停,期间的交易大多是三户五户的小综买卖。又经过三天的跋涉,傍晚时分终于来到了上台部落千户所在地——洛巴。

这是一处较大的镇甸,有三百多户人家。一条大河由东向西流去,河边的草原上开着各色野花,这里的草原地势宽阔,两边的山已经开始泛绿。走进镇甸,道路的两边是清一色的藏式建筑,红白相间的墙,长方形的窗子,已有不少人家在河边的草地上扎下白色的帐篷,成群的牛羊在草地上悠闲地吃草漫步。伙计们谁也没有欣赏景色的心情,大家进镇后,便直接来到上台千户所。

据史料记载,早在元代中央政府就在少数民主地区确立了千百户和土司制度,以便于各级政府对当地少数民族的统治。明清两代及民国时期基本上沿袭了这一制度,上台千户是一个历史悠久、规模较大的千户部落。

上台千户所坐落在洛巴镇的中央,实际上就是上台千户章嘉头人的家。这是一处两进的宽宅大院,高高的夯土墙,宽大的正门,朱红的大门上点缀着藏式八宝图案,咋一看去有点儿像寺院,进入大门,是宽敞的院落,正面是三间高大的藏式建筑,有三步台阶,这是上台千户处理部落内外事务的场所,两边各有一个小门可通后院,站在前院中可看见后院的主房是二层小楼,前院的左右两边儿是两排低矮的房屋,西侧有一跨院,主要是存放牲畜及草料的地方。

早就有人将商队到来的消息告知了头人章嘉,商队的人马一进院,章嘉头人就带着自己的管家迎了出来。张鸣岐抢步上前与章嘉头人互致问候,又热情地与扎洛管家打招呼。

张鸣岐便将仲蠡拉到二人面前:“章嘉头人、大管家这是德公的二公子,吕家‘德顺昌’商号的少东家吕仲蠡,这是他正式入行,头次经商,以后还请头人和大管家多多照应。”

仲蠡赶紧向二人拱手行礼:“初次涉足贵地,还请头人和大管家多多关照!”

“哎呦,德公的二公子都这么大了。一表人才吗,不客气,不客气,德公是我家的老朋友了,到了上台有何要求可尽管说!”章嘉头人满面和气,说着就将二人往正堂里面请:“先请进屋落座,有话慢慢再细说!扎洛管家,先将伙计们安排住下。”

管家扎洛年纪略轻,也略矮于章嘉头人,乌黑的长发盘在头上,消瘦的脸庞比其这里的其他人显得白净、干练,他答应了一声安排伙计们的事情去了。

宾主三人进到了正堂,坐定后章嘉头人道:“德公这次是去往何处了?”他一边问着话,一边用他那大而肉呼呼的手抹着他那漂亮的小胡子,随即转身对后面喊了一声:“给客人上茶。”

张鸣岐道:“不瞒章嘉头人,德公上次从上台回去的路上,被土匪窝阔台的人绑了票,前后将近二十天才赎回,还好一行人等基本安然无事,只是德公情绪一时不佳,所以二公子仲蠡才率队前来,好在这一切都已过去了。”

“嗷,原来发生了这样的事!好在人都没事,万幸万幸!”章嘉头人的手已不再摆弄他的小胡子,而是在不间断地默数着他那串精致的念珠。这时佣人献上了奶茶,章嘉接口道:“吕家这次损失不小吧?”

“有一定损失,窝阔台您也是知道的,这伙悍匪以此为业,谁家摊上这事儿都难啊!,好在大家齐心协力,德顺昌的生意还能勉强做下去。”

三人正在闲聊,这时从堂屋后门跑进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一头的小辫子,一领干干净净的藏袍穿在身上,进门就从着张鸣岐嚷:“鸣歧伯伯,给我带来什么礼物了?”

“怎么能少了我们大小姐的礼物呢?看看伯伯这次给你带来了什么?”说着张鸣岐就从怀中取出一领丝巾,抖开展示着图案:“江南苏州制造的,快看看,喜欢不喜欢?”

这是一块白色丝制方巾,上面印着粉红色的荷花,绿色的荷叶,分外鲜艳好看。小姑娘接过方巾迅速地围在头上:“阿爸,鸣歧伯伯好看吗?”

“这孩子,被我宠坏了,久美,这是吕家的仲蠡阿哥,快叫哥哥。”章嘉头人冲着叫久美的小姑娘道。

“仲蠡哥哥,我认识伯颜大哥哥。”久美眨巴着她的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像是自言自语。她转过那张被高原紫外线灼得红红的脸蛋儿盯着仲蠡看了好一会儿:“仲蠡哥哥,仲蠡哥哥是酥油做的人吗?”

一句话,说得大家笑了起来,章嘉头人赶紧道:“傻丫头,胡说什么呢?”

仲蠡道:“章嘉头人不必在意,童言无忌!”

这时,占良从外面进来,他先向章嘉头人施了一礼,对着张鸣岐和仲蠡道:“大掌柜、少东家一切都已安排停当,明天一早各队人马就可分头出发,只是少东家是跟随哪一队下去,还是留在这里呢?”

张鸣岐道:“我看这次仲蠡就先留在上台,熟悉一下这里的情形,我带队下去,就让同三才同我一路吧。你留下,陪着少东家!”

上台部落千户所在地是方圆百里人口较稠密的大镇甸,也是吕家经商的一个大的中转站,商队每次来到这里都会将队伍分成三四个小股商队再往四周辐射,当然留在上台的是最大的一股,这里的定居人口多交易量要大些。

这次将仲蠡留在上台是张鸣岐出于多方考虑的结果,一是仲蠡头次出远门,第一次参与家族商事,有很多事情要熟悉;二是这里的各方面条件相对好些,仲蠡容易适应;三是各小股商队最后都要在此汇总帐,便于仲蠡掌握商队全面情况。

占良听完张鸣岐的安排道:“那好,我这就下午去吩咐大家做好准备。”再转身出门之前,一眼看到了小久美头上的新丝巾:“小久美,你的新丝巾真好看,我们久美配上这鲜艳的丝巾就更好看了!”

从不知害羞为何的小姑娘被占良一句话说的竟然害起羞来,一句话不说便低头跑了出去。

“小久美长大了,成大姑娘了,知道害羞了!”占良嘴快,冲着久美的背影喊着,大家又是一阵的笑。

“那好,一会儿先用晚饭,这几天我陪着少东家四处走走看看,毕竟少东家是头次来上台吗!”章嘉头人道。

“头人叫我仲蠡就好,那行,就依头人和张大掌柜安排,占良,你去照安排吧!”仲蠡道。占良转身出去了。

管家扎洛进来道:“老爷,已安排停当,大家伙儿都住下了。”

“吩咐下去,宰两只羊,给仲蠡少爷接风!”

扎洛下去吩咐。

张鸣岐、仲蠡道:“太麻烦了!一切从简吧!”

“仲蠡少爷是头次来上台,我得进地主之仪,二位不用客气啦!只不过现在正值初夏,牛羊的膘情不好,仲蠡少爷将就将就吧!”

张鸣岐、仲蠡二人洗漱完毕。扎洛已经吩咐下人在院子里铺上了毯子,并从各屋抬出了炕桌,摆成了一个长方形。桌上已摆上了青稞酒、油饼、馓子、酥油、炒面、奶茶、曲喇等食物。

章嘉头人见大伙儿已经到齐,先招呼大家坐下,银碗中已经斟满了酒。章嘉端起盘子,盘子里三只银碗满满的青稞酒,他先端到张鸣岐面前:“远方的客人、老朋友请满饮三杯藏家的青稞酒,祝愿商队此行财源茂盛,一路平安,扎西德勒!”

张鸣岐站起身,伸出右手的无名指在每只酒杯中蘸了一下,分别弹向天空、大地和在座的人们:“借章嘉头人吉言,多谢款待!”说着便将三杯酒一饮而尽。接着章嘉头人又来到仲蠡面前:“远方的客人,新朋友,旅途劳累,愿在上台一切顺利,扎西德勒!”

仲蠡学着张鸣岐的样儿,敬过天地之后也将三杯酒喝尽。但酒一下肚他立刻感到头晕面赤,从喉咙到肚子里都是火辣辣的。

见此情景,章嘉头人很开心:“二少爷还需多锻炼,酒量是要喝醉几次才能练出来的。”说着,他开心的笑了起来。

“在家我从不喝酒,这次出来是头一次!”

“很好,在我这里开头,酒量会大增,生意会兴隆!”

“多谢头人吉言!”

接着,管家扎洛代表章嘉头人也开始向伙计们敬酒。气氛变得活跃、和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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