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仲英走了,安树德来了。
安树德是西被国民军孙连仲部的一个旅长,他来柳河镇的第一件事就是以不抵抗之名撤了黄文睿和马朝选的职,接着就开始派人大肆追查与马仲英有过交集的人。
三打扮这个不知死的鬼,在马仲英的部队混了几天后,发现这碗饭不是他吃的,行军训练太苦,弄不好还要吃枪子,便跑回了柳河镇。却被安树德的士兵逮了个正着,当天就推到南门外的一棵大柳树下被斩首示众了,三打扮死的时候还穿着从柳河镇糟坊丁有德家抢来的紫色绸棉袍子,这也是他这辈子穿的最好的一件衣服了。
三打扮被斩首示众的第二天下午,吕炳德、马五十六被安树德派人请到了他的临时办公地——柳河县政府,罪名是“鼓动柳河镇民众投降!”。
说是请,但实际上是实枪荷弹的士兵给押走的。
德夫人又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此时伯颜、仲蠡、张鸣岐等都外出经商未归,周先生和家里其他人前一阵子避马仲英之难还在亲戚家也未回来,吕家只有德夫人一人和三两个伙计!
正在德夫人着急,一个伙计来报:“夫人,童子岳大掌柜回来了!”
这真是天行及时雨,德夫人立即吩咐:“快请童大掌柜,说我有急事相商!”
伙计快速出了房门,德夫人也站起身来到正屋,刚坐定,就见童子岳风尘仆仆的进了门,德夫人赶紧起身迎接:“童大掌柜,一路辛苦,走了这么久,未能好好休息一下,真是说不过去,但今天确有要事与您相商,对不住,对不住!”
童子岳冲着夫人拱手道:“夫人不必客气,有事请讲!”
德夫人便将马仲英过柳河镇之事详细地说了一遍,德公被抓之事也说得详详细细。
童子岳听后对德夫人道:“夫人不必着急,我刚好与这位安旅长所部的一名团长章团长有旧,可以一试,今天不早了,明日我就去走动走动,他应该会卖我个面子!”
“那就拜托童大掌柜了!”
“夫人不用客气!那好,我先去准备准备?”
“童大掌柜请便,好好休息一下吧!”
此时,“鸿宾楼”马家也乱成了一锅粥,马夫人及马家大公子马德良也是一筹莫展。二人来到吕家想与德夫人商量如何救人之事,可巧,正赶上德夫人与童子岳商量此事,德夫人简单地叙述了二人的打算。马家母子当即表示,救人所需用度吕家不用与马家商量,全权定夺,并表示,倾家荡产也要将人救出来!两家己经把希望全部寄托在童子岳身上。
童子岳道:“既然二位夫人及大公子都同意童某先去探探究竟,那童某先走一步,准备准备。有了消息即可告知。”
童子岳转身出门了,可德夫人悬着的那颗心却一直放不下来。
童子岳这次可是出了一个远门。去年的五月到如今已经整整八个多月了,他带着吕家的五个伙计进四川、走汉口、下广东、出缅甸。考察了大半个中国,从缅甸、广东的钦州等地带回了三大包珍珠、红蓝宝石、翡翠玉镯、耳坠等物,虽说货物不用车拉马驮,但价值确实不菲,不夸张的说可以赶上吕家商队大半年的收入!
第二天,童子岳早早就来到安树德的军营,他给守卫的士兵献了两包“红双喜”烟和十块大洋,烟是他从汉口带回来的,当兵的一看礼物不薄,态度很热情,童子岳便向他们打听章团长在不在,士兵们打量着童子岳问:“你是章团长什么人?”
童子岳一看有门儿,便道:“是故人,老朋友,烦军爷通报一声。”
“你怎么称呼?”
“就说故人童子岳前来拜会即可!”
还真灵,不一会儿,士兵回来传话:“团座有请!”
一兵弁带着童子岳来到了章团长的门前,章团长出门抱拳相迎:“童大掌柜,久违了,兰州一别已经三年了吧,你一向可好哇?”
“托张兄的福,一切都好!”
章团长挽着童子岳的胳膊进了他的临时住所,屋里陈设很简单,一张桌子、一张床,几把椅子靠墙摆着,桌子上摆着几本书和几份文件,章团长招呼童子岳坐下,吩咐兵弁:“倒茶!”兵弁转身出去了。
“童大掌柜是忙人,今儿个怎么有空儿来此呀?”
“当这真人不说假话,童某此次前来一是探望探望老朋友,团长大人率军进驻柳河镇我应尽一份地主之仪,特意前来看看老朋友还有什么需求可以代劳;二是有一事相求,不知团长大人可否给童某一个薄面?”
“嗷~,童大掌柜有事相托尽请讲来!”
童子岳便将吕炳德之事叙述了一遍,最后童子岳道:“安旅长所部童某就只有章团长一个熟人,别无他法,肯请团长代为周旋,帮我东家一把!”说完就将随身带着的礼物放到了桌上。
章团长听完没有说话,兵弁把热茶送了进来,章团长示意童子岳喝茶,自己仍在思考中。
半晌,章团长说话了:“三年前在兰州,如果不是童大掌柜慷慨解囊相助,章某也无今日,今日大掌柜有事相求章某必尽全力!但有一事必须与童大掌柜说明,此事乃冯长官交代之事,孙连仲长官督办,非章某小小一个团长所能左右,但章某定会尽己所能从中斡旋,让吕东家尽可能有一个好的待遇、好的结果!”
话以说明了,想把人捞出来,难!
“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吗?”童子岳仍不死心。
“不是没有办法,是我能力所不逮。不瞒童大掌柜,冯玉祥长官已向南京递出了报告,今年,青海要从甘肃析置出来单独建省,地面上的治安是南京能否批复的一大考核单项,要是能从建省的筹委会中找到某位大员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那最坏的结果是?”
“正法!”
童子岳这才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看来这次吕家这一劫是难以躲过了!
起身告辞时,童子岳再三叮嘱:“这里我就将东家就全权交给章团长了,办法我们回去再想,带来的区区薄礼,请章团长代为上下打点,有事烦团长及时告知。”
此事牵涉着如此背景是谁也都没有想到的,吕家又陷入了空前的危机之中。德夫人绝望了,整天茶饭不思,以泪洗面!看着夫人如此状态,众人的心也纠结成了一团。
一晃又是两天过去了,章团长那里无任何消息传来,这说明事情无任何发展,童子岳安慰德夫人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傍晚时分,张鸣歧、仲蠡带队回来了,听说了德公之事大家也是心急如焚、一筹莫展。仲蠡赶紧到娘的屋里多方劝慰,德夫人这才进了点儿食物,却也食不甘味,不知饥饱。这都还几天了,探望又不让探望,又无任何消息,吕家度日如年。
吕伯颜也带着商队回来了,但大家坐到一起收肠刮肚地想了大半天,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人能与冯长官、孙连仲身边的人搭上话,现在的吕家是拿着猪头找不着庙门!
这期间,三江商会也组织镇上商户前去请愿,为吕炳德、马五十六解释事情的原委,但都不起任何作用。
没办法了,确实是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了。
几天的时间,就让德夫人、吕伯颜、仲蠡瘦了一圈儿,眼圈儿也变黑了,像得了一场大病。眼瞅着十天过去了,吕炳德生还的希望是越来越小,突然,家人来报:“河汊旗安乐王爷、琪琪格小姐来访!”
德夫人不知原委,还在纳闷儿,安乐王爷怎会不请自到?张鸣岐心中有数,立即吩咐:“快快有请!”便拥着德夫人、吕伯颜、仲蠡、童子岳等众人门前相迎。
安乐王爷已经下了车,正在门口与琪琪格闲话等待回应,见众人出来,便上前一步道:“本王不请自来,打扰,打扰!”
德夫人屈膝一礼:“安乐王爷大驾光临是吕家的光彩,快快请进,堂屋叙话!”
众人簇拥着安乐王进了院子,来到客厅就坐。
“怎么不见炳德公?”
王爷的一句问话让德夫人的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唉,多事之秋,家遇不幸,我家老爷被国民军抓了!”
安乐王此次是应国民军西北长官部邀请,经西宁到兰州去商议青海建省之事的,青南地区的头面人物几乎都收到了邀请函。他途经柳河镇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与吕家正式见个面,自己的侄女看上了吕家二公子,这当叔叔的怎么也要给晚辈创造点儿条件吧,没想到,吕家摊上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安乐王爷详细听取了事情的经过原委后对德夫人道:“本王原打算在柳河镇小住两日,看这情形,本王明日就得起程!夫人把心放宽,西北长官部本王还有几个熟人,量区区小事他们不会驳本王的面子。这样的话,小女琪琪格可否暂留宝宅小住,等本王办完事再一同返回?”
绝处逢生!吕家人本已灭绝的希望又被从新燃起,还有什么比这个承诺更让吕家人欢心的呢?
第二天,安乐王爷就带着随从早早地启程了。吕家进入了充满希望的等待之中······
琪琪格的到来给这一向沉闷的吕家带来了欢乐,两天时间,淑康、季思就整天的姐姐、姐姐的叫着,几乎成了一家人。索嘉树也被琪琪格带来的小礼物哄得团团转,德夫人看着这个聪明伶俐的姑娘也是掩饰不住的喜欢。三才、占良等伙计们与敖登更是到了不分你我的程度。只有立勤傍观着这一切:“仲蠡少东家这是被人家看上了。”其实吕家的大多数伙计对此都已经是心知肚明。
德夫人趁着大伙都在的这一难得时机,叫来了张鸣岐、童子岳、周静轩、伯颜、仲蠡、三才、张良和童立勤,与大家商议道:“今年,承蒙在座各位和全体伙计们的努力,收益良好,但大家为了吕家的生意,又赶上了马仲英这一档子事儿,今年过年都没好好休息,真是过意不去,现在年也过了,天气又冷,何况吕家又遇到了这么大的一桩事情,干脆,趁此时机让大家好好休息一下,周先生,你把帐算一下,把该补给大家的年钱和去年的年俸补给大家吧。”
众人一致道:“年钱,春节前已经发给大家伙了,虽说我们和伙计们忙了一些,但每个人的家里都过了一个好年。年俸说好了,等到吕家度过难关再算!夫人不必多想,大家伙都是这个意思!”
“那就趁此让大家伙好好休息一下吧!”
众人一致同意,再无他事,大家一一散去。张鸣岐留了下来,德夫人看着他是有话要说,便直接问道:“张大掌柜有事吧?”
张鸣岐看着德夫人微微一乐:“夫人,仲蠡今年十八岁了吧?”
“是呀,张大掌柜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不瞒夫人,您不觉得安乐王爷突然登门造访有什么蹊跷吗?”
“是啊,这些天的事情让我的脑子乱乱的,真没想到这一层。”
张鸣岐便将上次去河汊旗安乐王爷将自己单独留下问这问那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说:“王爷最关心的事情是二少爷多大了,家里有没有说好亲事,还较详细地问了东家和夫人的为人,我看是看上咱家仲蠡了,这次来就是托人说亲的!”
“那依张大掌柜看,这门亲事怎么样啊?”
张鸣岐笑了:“人和家里的情况都摆在眼前,夫人看那?”
“仲蠡是什么态度?”
“夫人真的看不出?此事虽未挑明,我想仲蠡是不会反对的,这我可以肯定!”
“等老爷回来商量一下吧!”
事情就是这样,不挑明是一回事,挑明了,又是一回事!
接下来德夫人看着琪琪格怎么看怎么顺眼,能攀上这么个亲家吕家也算是祖上积德了,但吕炳德没回来,此事还得放一放。
仲蠡这几天没闲着,虽说吕家的伙计们没同意放假,仍在忙乎着生意上的事情,但琪琪格是个好动的主儿,以前仲蠡许下的愿现在可有的还了。他带着琪琪格吃遍了柳河镇的各色小吃,弟弟妹妹、敖登也跟着沾了不少的光,有时三才也过来跟着凑热闹,仲蠡还带着琪琪格将柳河镇附近的好玩儿地方玩儿了个遍。这一晃就又是十几天过去了,吕家这些天的日子似乎过得比以前愉快些,没那么压抑了。
午饭的时间到了,看着桌上摆着的饭菜,德夫人吩咐菊花到门口看看仲蠡跟琪琪格他们是不是快回来了,菊花刚出大门,就看见吕炳德在两名兵士的护送下已到了吕家大门外,他急忙转回身高喊:“夫人,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整个吕府全听到了菊花的这一嗓子叫喊,阖府上下几乎是人人出动,全部拥到大门,德夫人看见吕炳德真的回来了,腿一软瘫在了地上,众人搀扶的搀扶,呼喊的呼喊,吕家大门上反倒乱成了一团。
高兴的乱再怎么也让人比烦愁的乱令人开心!
众人将吕炳德簇拥到厅堂,问这问那,看上去东家在兵营并没受什么苦,精神状态还好,吕炳德能够平安归来这一是因为童子岳去求了章团长,章团长上下打点使得吕炳德没受什么苦头,重要的是安乐王爷在省上找对了人,一位实力人物出面过问了一下这事儿,说了句‘不是什么大事儿,放人吧!’,吕炳德这才平安回家了。
“东家平安无事回来了,大家都该放心了吧?东家肯定累了,大伙散了吧,让东家好好休息休息!”周静轩看着这乱哄哄的场面说道。
大家伙一一散去,除了吕家人之外,仅剩下童子岳、张鸣岐、周静轩三人了,童子岳道:“东家先休息吧,我等明日再来探望!”
吕炳德道:“明日把商队和柜上管事儿的都叫来,我有事相商。”
三人出门去了,德夫人吩咐一声:“开饭!”菊花开始上菜,仲蠡这时带着琪琪格、淑康、季思、敖登回来了,淑康、季思一眼看到阿爸便扑到吕炳德的身上:“阿爸,回来了!太好了,想死我们了!阿爸,你还好吧?”
“还好,还好!”吕炳德看见了仲蠡带回的琪琪格,多少有点诧异,便对着在自己身上起腻的淑康道:“这丫头,让我惯坏了,这还有客人呢,羞不羞?”
德夫人赶紧招呼琪琪格入座:“琪琪格小姐,仲蠡你们这是上哪去了?快坐下吃饭。”接着她转向吕炳德:“老爷,这是河汊旗安乐王爷的侄女,琪琪格小姐,老爷这次能化险为夷,全杖安乐王爷出面作保呀!”
吕炳德虽然还没有完全弄清楚自己这一次是因何被放回的,但德夫人的这几句话也已经让他知道了个大概,他赶紧站起身:“嗷~是安乐王府的贵介,快请坐,快请坐!炳德在此谢过安乐王爷了。”
琪琪格对着吕炳德屈身一礼:“伯父受苦了,伯父不用客气!”
对吕家来讲,这顿午饭可说是这一段时日以来最开心的一顿饭,虽然吕炳德安然无事,但也是被从鬼门关上被拽了回来,吕家能不高兴吗?
吕炳德被释放的第二天,童子岳就从章团长哪里得到了消息,与吕炳德一同被抓的十个商会同仁几乎全被释放了,只有马五十六仍被羁押着,军方给出的理由是:他是带头的,不能释放!
马家的人又呼天抢地的找到商会,摆了一大堆理由,无非是“决定是大家做的,现在让马家单独承担全部罪责不公平,商会理应出面救人!”等等之类的话。
吕炳德认为,此事确实是大家的决定,马家的要求并不过分,因此,他召集众商家再一次开会商量,讲明事件原委,表明自己的态度,最终决定:商会要全体作保,必须将马五十六保出来!众人无异议,于是大家凑钱的凑钱,托人的托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马五十六捞了出来!至此,尕司令马仲英过境柳河镇一事才算是彻底平息了······